“死亡”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缠着我的身子,叫我日夜不得安生。死了,一了百了,明年的明天就是我的忌日,这就是命,命中注定我客死他乡!最后一锤定音,让我轻松下来,好像卡住了蛇的七寸。
夜里,我就像战场上归来的士兵,卸下身上沉重的盔甲,美美地喝了几杯茶,吃了几块儿甜腻的糕点,就睡了。睡梦中我看到了饮马川的树都刷刷地变高变粗,变得枝叶繁茂,变得一碧连天,变得盘根错节,变得生机盎然……青杨和绿柳在树下拼命奔跑,活泼的脸上挂满了汗珠。我在崖底的河里洗澡,从水的倒影里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我感觉到我很美,雪白的肌肤、柔软的秀发、纤细的腰肢……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美人儿,我不由得哑然失笑,脸蛋羞得热辣辣得烫手。真有些怪自己孤芳自赏了……醒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想起了梦里的情景,我的心像被马蜂蛰了一下,尖扎扎地疼了一阵。也许这是苍天给了我这个梦,让我最后一次享受天伦之乐。
胖女人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来,说为我开脸梳头。我洗了脸任凭她们折腾,头上横七竖八的插了一头簪子,脸上和唇上抹了不少胭脂。胖女人说:“做新娘可真好,如果这辈子还有机会,我巴不得天天做新娘。”另一个女人说:“快别混说了,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样,人早该绝种了。”折腾完了,吃了口饭,蒙上盖头被拉出洞外。阳光太美了,隔着厚厚的盖头,可我还能感觉到它的温暖。我又被拉入昨日见大当家的那个山洞,洞内地下那滩水渍还没干透,从盖头的缝隙中,我又看到了那片褐色的湿地。时间真快,昨日和今日好像没有多少间隔似的,但我的身份却天壤之别,果真应了大当家的那句话——这个世道女人比男人吃得开。想想也是,昨日还趴在地上像被痛打了的落水狗,今日却成了被人恩宠万千的二太太。
我被一些丫头们强按着拜了花堂。先拜的是当家人,后拜的是二当家父母之灵,最后是夫妻对拜。对拜时我的盖头不慎滑落下来,眼前壮观的景象,把我坚强的意志差一点摧垮。只见红色的丝绸折成无数牡丹,活灵活现的挂满了洞壁。松油灯全不见了,换成了粗壮的红烛,洞内所有的土匪都十字披红……眼前这番喜气洋洋的景象和根生娶我时相差无几。谁知这次虚假的拜堂隔了漫长的二十年,我真的和二当家的入了洞房。
大当家的看着我,哈哈大笑说:“老二,有眼力,这女人果然如嫦娥临凡。大哥我沾过不少女人,可像这样模样标致的却从来没有一个。”
二当家的说:“多谢大哥夸奖,只是可惜这么一个女人跟了我留在洞中,如把珍珠埋在粪土里相差无几,咱们生活在刀光剑影之中,我能给她几天安稳日子过?”
大当家的脸一下拉了下来说:“你看你又来了。啧啧啧,你这人坏就坏在婆婆妈妈上……”
二当家的怕大当家的再说出什么过格的话,忙说:“一会儿酒席上新娘可是要敬酒的,大哥别忘了多吃几杯呀!”
大当家的说:“那是一定。”
正要把我送入洞房,忽有人报:“三当家的回来了。”我心想怎么还有个三当家的?正在诧异,只见一个二十*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躬身给二当家的道喜说:“二哥大喜。”大、二当家的同时把他迎到上坐问:“三弟,城里的日子可好混,钱庄的生意怎样?”三当家的叹了口气说:“不好做。前日来了个大户,谁知是个刺儿头,稍一疏忽死了咱俩个兄弟。”我细细看去,这人的眉眼很熟,这不是现了原形的驼背掌柜吗?
我被送回二当家的新房内,心一直咚咚咚地跳个不停。我手里捏着扁簪已经汗津津地温热了。再过几个小时我就像二奎婶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胖女人送茶送水送饭菜进来几次,放下后匆匆离去。书桌上的自鸣钟哒哒地摇摆着。整整一天,过得特别漫长。可能是很晚了,烛台上已经换了三次蜡烛。忽听胖女人说:“二当家的回屋了。”我抬起头只见二当家的走进来,他进来后又探出脑袋向外看了看,我把簪子握得更紧了。他手里提着两个包袱,对我说:“这可是姐姐的包袱?”
我说:“是,你想怎样?”
他说:“那就好了,你快换衣裳,这个包是你仆人的骨灰。你上路吧,你女仆的仇人找机会再处理。相信我,我决不是姑息养奸之人。”
我呆了,手中的扁簪“叮铃”一声跌落在地上。他说:“我已经准备好了,让老三回来就是想让他手下的刘矬子送你们走,你的马夫就在洞门外。”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不要问为什么,日后你便会知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丈夫并没有死,你不要怪他不回去见你,他有他的不得已之处。千万记住这话你不能与任何人讲,包括你的家人,如果讲出来,你和山林所有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我点了点头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我叫范泻怒。不要再问了,走吧,免得夜长梦多。回去好好地守护好山林等他回来。”
我说:“我逃了,大当家的能原谅你吗?”
他说:“大当家的今夜已被我和老三灌醉。他虽然杀人越货,可对我很好,我父亲曾救过他的命。我父亲过世后,他把我母子接到这里,供我读书。”他正说着有人当当地敲着门,说:“二当家的,我是刘矬子,你快一点。”
二当家的说:“有缘日后再叙,姐姐一路好走。”
叶 儿
老爷一下子出现在我的眼前,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有些让我措手不及。我以为老爷今生只能活在我的幻想之中,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相遇了。
从我刚刚进山时起,他就永久地溶入了我的生命之中。曾有过几许黯淡岁月,历经诸多变故、苦难,我对他的爱恋从没动摇,从没妥协。今日真是天赐良缘,他竟从天而降一般跑到我的房中。他的出现如春日的和风吹开了花蕾,如四月的酥雨润泽了干渴的大地。对于他,我所怀有的爱是贞忠不渝的,至高弥深的。年复一年,我爱他爱的越深……我怀着感恩的心情,思及那些我们共聚的时日。感谢命运的仁慈、宽厚,容许我爱他。
在我的直觉中,他也是爱我的。我们的爱是那么深厚那么坚强那么隐蔽,但仅有爱无法排除摆在我们之间巨大的阻碍。他给予我最可珍视的昨天。他的爱如一枚伤心的刺果棒,捶干了我所有的泪水。是的,懂得爱的人必须懂得泪水。
老爷也认出了我,他脸上的肌肉微微地抽动了几下,略显得茫然而惊奇:“叶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山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逼你走了这条路?”
我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跳下床,一头栽在他的怀里。多少年的梦想今日终于实现了,是幸福与满足的交融,是甜蜜与愉悦的惠顾,是思念与痛苦的报偿。我快晕死过去了。这决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我们彼此贴得那么紧,几乎听得到对方的心跳。我说:“老爷,我是爱你的,爱你的,你永远不要离开我……”我的情感原来还是那么厚重而且脆弱,还以为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自己早已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我的眼泪如大颗大颗的珍珠揉碎在老爷的怀里。这些泪珠响彻了一个女人的欢笑与悲哀。
许久,老爷小声说:“好了,叶儿,别难过了,小心有人进来。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要多多保重,我一定尽快来救你。”
老爷推开我正要出去,只听得有人敲门,紧接着一个老妈子问:“姑娘还不睡折腾什么呢?蝉妈今夜又多派了两帮守夜的,说一定要保护好姑娘。如姑娘有个闪失我们一个都别想活。”
老爷铁青着脸一声没吭。我冲着门外说:“我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