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坎蜜娜的回答。
她那穿过我的眼神终于聚焦在我脸上,眼睛里藏着浮尘前生那么远。
窗外的阳光从外裹入,坎蜜娜坐在我遮挡下的阴影里,浸入黑暗面目模糊。
“我有过一个女儿,叫蜜儿。”
我的俄语并不灵光,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件事,坎蜜娜的发音酵出悲伤使得听上去更为沙哑模糊,我应该是听不明白的。
“俄语里,‘有过’是过去时态。”她主动为我解释,神色更为悲伤,“去年已经满十二岁了,不过也还是个孩子。她能歌善舞,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像极了上流社会的女孩。这里的孩子很多不读书,我努力赚钱,把蜜儿送进小学,希望她将来能过得好。去年,蜜儿考上了城镇上最好的中学,她向我撒娇,想和朋友一起去莫斯科观光,我同意了……我竟然同意了!老天!”
坎蜜娜的语气忽然转为愤懑,“去年七月份就在乌克兰火车站蜜儿遭人掳走……再没回来!”
这个故事我已经完整听过一遍,不仅是被掳走,一周后有乡里人带来消息,曾在基辅看见蜜儿。她那时已经换了装束穿得极为暴露,站在街边表情木讷地招揽顾客。在她身后,站着几名块头很大、穿黑西装、眼里精光慑人的男子。乡人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了许久,确定了是蜜儿之后匆匆赶回来告诉坎蜜娜。
在乌克兰,这并不新奇。
人口贩卖划分来源国和贩入国,乌克兰是量产很大的来源国,产业链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2010年,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事处发表的报告中将多国列入贩卖人口来源国的名单之中,乌克兰就在这份名单里。其中,东南亚和南亚还有东欧是世界人口贩卖的重灾区——每年超过22万5千人来自东南亚,17万人来自前苏联和东欧国家。而这两个地区贩卖的人群全是女性和小孩——把她们卖进妓院。”
这段话,是两年前我整理各种国际报告、精简之后发表在报纸上的。
那时我还是一名记者——香港人文报纸国际新闻版块的记者。两年前的我,作为香港初出茅庐的新人记者,一时风头无两。一年拿了全港两个重量级的新闻大奖。
任何安慰在丧女之痛面前都过于苍白,她已经受够了伤痛,但是我只能也必须撕开她的伤口。
“坎蜜娜,你放下了吗?……你还这么年轻,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孩子。”
坎蜜娜凄然一笑,“乔,你没当过母亲,你不会明白的。哪怕巫师预言我的下个孩子会成为总统,我也只要蜜儿。”
我默然。
“你丈夫呢?他怎么想?”
“从蜜儿出生起,我就没再见过那个男人……还有我的家人。”以前我没想过要揭开她的伤口探听这么深。不过现在看来,这么做是对的。
“也就是说,你可以一心一意只为蜜儿而活?”我慢慢启发她。
“是的。”
“只要蜜儿有一丝生机,你就愿意抓住然后不顾一切地去救她?”
“当然!”她重重地咬住嘴唇。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再等……蜜儿绝无法自己跑回来。”
她双目紧阖。
“坎蜜娜,你独身一人带着孩子,最开始的几年一定过得很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