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酉时,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盛大的宴席结束后,便是随之而来的寂寥。镇远侯府这边头,参加喜宴的宾客已三三两两地散去,不复白日的热闹,就连叽叽喳喳的喜鹊也不见了踪影。
韶明轩内红烛高照,床帐的四角挂了浓郁的香包,桌上的青釉莲花香炉吐着袅袅烟圈,想来是增加情致的熏香,闻着让人身上暖融融的。
霍青岚头上盖着红喜帕,端坐在床榻边,两手紧紧交叠,手心已经微微发汗。
袁韶到底是她心里最在意的人,或许是这熏香让她想到秋菊宴那晚的疯狂,到了晚上,白天接亲拜堂的屈辱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新嫁娘的娇羞和对洞房之夜的期待。
“吱呀”一声,袁韶推门进来,身上浓重的酒气几乎要盖过屋子里的熏香,只是听这沉稳的步伐,人应当还算清醒。
他绕过桌案上的合卺酒,径直走到床榻边,直接用手掀开了喜帕。帕子轻飘飘地掉在地上,很快就沾上了污渍,揉成一团,看着有点可怜。
霍青岚感受到有人掀开了喜帕,满脸期待地抬头。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袁韶同处一室。成为袁韶的枕边人,是她多年夙愿。
可她甫一抬头,圆圆的瞳孔里撞进了一张阴鸷的脸。
袁韶盯着她,像是在打量什么猎物一般。对比起白天外人面前的温润,此刻阴森的眼神吓得霍青岚心脏砰砰直跳,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袁韶。
袁韶缓缓坐在床榻边,面上有些吊儿郎当,一开口就是羞辱至极的话:“你爱慕我?”
他虽然和霍青岚有几面之缘,但他以前一门心思都花在了霍祈身上,从未注意过霍祈这个老实本分的堂妹。
秋菊宴上的那场霓裳舞,霍青岚第一次入了他的眼,他本觉得这个女子有几分意思,和霍祈有些不同,却不想一出手就算计了他。
霍青岚或许是被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冲昏了头,好似没有听出语气里的讽刺之意,竹筒倒豆子般道出自己的心事:
“夫君可知,你第一次来宁国公府做客,妾身远远瞧着,就已经许下芳心。在妾身心中,夫君如天上的月亮一般高贵清俊,是京师里最好的儿郎。”
袁韶却是浑不在意地嗤笑一声:“所以,你就使些阴诡手段算计了我?”
一桶冷水泼了下来,霍青岚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身跪在床榻边,楚楚可怜道:“夫君这是何意?妾身怎么会算计夫君?”
在她眼里,秋菊宴上的种种,都是袁韶自个儿主动的,也是袁韶邀了她去那小筑,她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可她心是虚的。
若较真起来,这桩婚事,自己在其中并非光明磊落。毕竟,如果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京师中名门贵女如此之多,就算没有霍祈,也不一定能轮到她站在袁韶身边。所以她故意将此事捅大,逼得袁韶娶了自己。
“秋菊宴上的种种,是霍祈教你这么做的吧?”袁韶见了眼前女子一副戏子的作态,没了耐心,手厌恶地掐着她的下巴,而后狠狠一甩。
霍青岚冷不丁地听面前男子提起霍祈,有些惊愕。
霍祈教她这么做的?
秋菊宴上的种种,是霍祈做的?
霍青岚神色晦暗交织,回忆起秋菊宴上的种种。当时她到御花园小筑的时候,袁韶明显不甚清醒。如今一想,恐怕那天晚上,是霍祈引他们二人前去的。
背上掠过几丝凉意,已经来不及细想霍祈的用意。
霍青岚面上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此事和大姐姐有什么关系?秋菊宴那晚,有个小宫女给妾身递了张纸条,说是夫君要见我,我这才前去,并未见到大姐姐。”
“你说那日收到了一张纸条?”袁韶马上捕捉到了重点,缓缓道。
霍青岚点头如捣蒜一般,又开始自顾自装出一副惊惶的样子:“夫君的意思是,妾身手上那张纸条是大姐姐给的吗?如今想起来,那纸条上的字倒有些像大姐姐的笔迹,大姐姐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
她巴不得自己在袁韶心里装成无辜的小白兔,至于霍祈的字长什么样,她还真没留意,只要能把脏水一股脑儿泼到霍祈头上,她心里就舒服,反正这件事也和霍祈脱不了干系。
袁韶见这女子神情不似作伪,又想起了长乐宫中霍祈望着他的眼神。
那是一个厌恶至深的眼神。
他早知秋菊宴上的算计和霍祈脱不了干系,可到底只是他的直觉,并无直接证据。如今听了霍青岚这番话,越发确定他心中所想。
这桩丑事皆是霍祈背后一手筹谋,她仗着他对她的心思,靠着霍青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情意,毫不留情地算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