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和珍妮熬夜造了间宽敞的棚屋,它用桦树枝支撑,用树皮和枯草编结。珍妮又细又长的手指像翩飞的白色鸟儿把枝条交错穿插,回环缠绕。她们默默地相伴干活,只听到树皮刮擦剥了皮的木头,双脚在沙土中踩来踩去。
在珠灰色的清晨,菲奥娜神色慌张地第一个赶到。她带着罗茜,罗茜一如既往地面带凶相。玛丽挨个拥抱她们表示欢迎。菲奥娜浑身发抖,在玛丽怀里逗留很久。罗茜不耐烦地接受了玛丽的拥抱,顷刻间就一耸肩膀挣脱出来。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罗茜问。
“生活。”珍妮简单地说。
“他们绝不会允许。”
“我们会搞清楚要怎么办。”珍妮回答,她自信满满,内心却软弱纤细。罗茜说得对:大人不会容忍叛逃。她需要时间来发掘优势,思考抵抗策略。
“我爸爸会来找我,”菲奥娜耳语道,“他会揍我。”
“那你怎么还来?”罗茜不客气地说。
“我不能不来,”菲奥娜说,“我……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唉。”
上午晚些时候,莱蒂来了,她说自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学校。“要是你看起来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老师们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汇报说,“这里在做什么?我们要在这儿做什么?”
“我们要一起在海滩上生活。”玛丽说,她甜美的嗓音洋溢着快乐。
“生活多长时间?”莱蒂问,“他们会来找我们的。”
“到时候再说,”珍妮说,“眼下,欢迎加入。”
维奥莉特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她又哭又笑,筋疲力尽。“我一路跑到了这里!”她叫着,“我一路跑了过来!我要和你们待在一起!”她呼吸急促,声音有点歇斯底里;莱蒂走过去,画圈揉着她的后背,让她的呼吸变得均匀。“我带来一只碗,”维奥莉特说,“我想我们也许需要一只碗。”然后她放声大笑,其他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此后三天,女孩们陆续到来,加入了珍妮的团队:有的怀着歉意,有的得意洋洋。她们很安静。她一觉醒来,发现她们都到了。她们带着姐妹,带来食物和一桶桶雨水。她们的眼神透着不相信,仿佛这是一场梦,明天醒来她们就会回归按部就班的生活,为自由的幻影悲悼。她们大多跟玛丽年龄相仿,靠近成熟的边缘,几个女孩有妹妹紧随其后。阿比盖尔·巴尔萨泽只有三岁,她号啕大哭要找妈妈,她的姐姐莉拉只好恨恨地把她丢在门口,自己走了。珍妮希望看见瓦妮莎·亚当,但瓦妮莎却始终没来,她的缺席很是醒目。也许她很难过,因为珍妮暗示她爸爸杀了人。其他女孩慢慢地步入了生活轨道。有些基本问题要解决。食物。取暖。生火。
女孩们带来的日用物资消耗得很快,珍妮不允许大家偷窃。“不知道他们怎么不来找我们,”她说,“也许他们在考虑怎么行动。我们千万不要偷他们的东西。”她们挖蛤蜊,品尝各种类型的海藻,分辨哪些可以吃,怂恿别人品尝黏糊糊的样品。虽然禁止偷窃,达瓦·吉迪恩还是半夜三更偷偷潜回家,拿走了弟弟的鱼竿和鱼钩。她收获寥寥,只钓到几条不到巴掌大的硬骨鱼,但钓鱼本身让女孩们欢呼雀跃。雨水用光了,珍妮同意让罗茜去偷一小桶。毕竟——她说——很多雨水根本用不到,天上等着降落的雨水无穷无尽。
至于火,必须是没有危险的小火。最好用沙子围起来。夜幕降临,海滩上热闹起来,小火苗在精巧的木头堆上绽放,大家烤手,把鱼肉煮得半熟,嘬着针一样尖细的鱼刺。夜深了,群星洒满天空,霜花在地上凝结,女孩们回到棚屋。她们有的蜷缩,有的伸展,胳膊腿儿横七竖八,大家呼吸,沉睡,呢喃,衣服肮脏,头发蓬乱,脸色平静。
白天,勤劳的女孩捕捉食物,照看小孩,打理棚屋。其他人多半只是兴之所至,随便消遣玩乐。她们用沙子建造城堡和护城河,诚惶诚恐地把米诺鱼、螃蟹和蜗牛运送到水洼里,再给它们取名,喂它们吃从海藻到唾沫的各种东西。女孩们脱光衣服,下到水中,嘻嘻哈哈地激烈打架,湿淋淋的输家和赢家一道晒太阳取暖,再次涉水下海。狗跑来考察这群新的岛民,摇着尾巴叫几声以示迎接,常常留下来参加追逐或者势均力敌的争夺,然后为了更加可靠的饭食回家去。唯一的例外是果农索尔家的狗罗罗,它体型庞大,灰色的毛发又长又乱。它整天跟女孩们待在一起,似乎相当满足。它耷拉着舌头,摇着尾巴,一头扎到水里,再滚到沙子上,肆意在阳光下伸展四肢,却又哗啦一声掉在水中。这让达瓦很气愤,她不时吼叫,让大家安静,不要吓坏鱼儿。维拉·巴尔萨泽是编织工的女儿,她用野花编了无数个花环,有暗蓝、金黄和粉红的,把它们套在耐心忍受的罗罗身上。它在海滩上跳跃,花环松开,把五颜六色的花瓣抖落。
女孩们如果累了或者犯懒,就坐下来聊天,把脑袋搁在彼此的肚子或大腿上。她们谈论没来海滩的女孩,想象她们一定正在做什么;她们谈论海滩上的女孩,谈论给自己的儿女取什么名字,谈论烧灼和冻疮哪个更疼,谈论投入祖先的怀抱是不是永远被搂在怀里。她们明确地表示讨厌男生、孕妇和父母,讨厌除了女孩以外的人:她们的身体笔直清爽,长发因为沙子而板结,享受着今生从未品尝过的自由。似乎每个小时都有新来的女孩害羞地出现在沙滩上,受到温言软语的欢迎,听到“你怎么才来?”的喊叫。
一切都似乎更加明亮,岛屿的色彩更加鲜明生动。珍妮看到每道波纹的紫色底边,太阳晒热的沙子的琥珀色荧光,玛丽缕缕湿发的石榴红色的柔润光泽。珍妮自己的血肉也似乎更可爱了,呈奶白色,海绿色的血管埋在斑斑点点的胳膊下。天空碧蓝如洗,在她们头顶架起优雅的穹顶,或致密、或松软的云团鼓着肚子,像珠母,像蜜桃。它们倒影在海中,像巨大却无害的兽悠然向天边漂去。
第三天早上,珍妮在第一抹绯红把暗沉沉的夜幕粉碎时早早醒来,好像有人从睡梦中把她摇醒。她很高兴利用这珍贵的一刻,端详女孩们安然沉睡。让这一切延续,她祈祷说,她明白不能向哪些人祈祷——肯定不能向祖先,也不能向傀儡上帝祈祷。只要一小会儿,让她们拥有这一切。让我拥有这一切,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