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哭出声,又来看我,把被子依旧盖的严严实实。
“这孩子怎么好好的死了,”别人问。
“我哪知道,我做好饭去喊她,我还寻思她今天怎么睡那么长时间,哪成想,哎……”
父亲买了一口不错的棺材给我,依旧埋在五队的坟地那里,和我的母亲作伴。
父亲老泪纵横,哭了一路。
同车的男人都诧异的看着他,这么多年,倒只知道这人犟,不知道他哭什么样。
阴阳先生落了棺,舅舅开了车把父亲送回家。
父亲坐在炕上,又是一阵哭。
他想不通,那么小的孩子,没病没灾,怎么突然没了。
过了一会,孩子二姨打来电话,而后是大姨。
“埋了吗?”
“埋了”
“你也别太难受,孩子走了这回你自己什么打算?”
“以后再说吧,”父亲又叹了一口气,带着哭腔。
我的手机震动了几声,有不知情好友发来的消息,分享了一个搞笑视频,还有班级群里关于报考执业助理医师的新通知。
我飘在上空,不知道父亲能不能猜到我手机锁屏密码是我的生日,微信上还有一些钱。父亲第二天办了席,一群人去街里,草草的吃了一顿,姑姑也在那抹眼泪,我凑过去看她,也是第一次见姑姑哭。
舅舅端着酒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你说我这外甥女,走的太突然了。”
父亲埋头吃饭,吃着吃着眼泪又下来了,几个认识的叔叔给他夹菜,他只是连连摆手。
我看着他们,感觉也不过如此,没有人感到特别难过,好像死说起来那么吓人,真的死了,大家却都能心照不宣的接受了。
父亲心情低沉了几天,没怎么好好吃饭,那些酒席上的菜,舅舅做主张都给他打包拎回来了,父亲简单吃过饭后,打开唱戏机,躺在炕上,只是偷偷抹眼泪。
唱戏机的声音震耳朵,猫狗饿的不行,在那里扯着沙哑的嗓子叫,父亲坐起来,拿了几个馒头,扔给狗,又给猫倒了点菜汤,也扔了一个馒头。
我看着屋子,身体很轻盈,听见父亲自言自语的声音又传来:“爸爸就你这一个闺女,哪能亏待你啊,哎,你那棺材,爸爸都给你买最好的,还指望着你埋我呢,现在倒是走在我前面了。”
我飘过去看我的手机屏幕,那个朋友的消息两天前发了一条,没得到我回复,也没有继续发,一切都好像如同平常一样。
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死了的事算是平静下来了。
没人再问怎么死的,安葬花了多少钱了。
旁人劝父亲拿着剩下的钱找个老年公寓养老去吧。
父亲摇摇头:“哎,这就我一个人了,没什么意思了,我哪天死还不一定。”
过了半年,一切如常,偶尔有几个同学发过来零星几条消息。
定向的事我没去,人家打来电话问了才知道我已经死了,父亲哭出声来:“孩子已经走了。”
没要违约金,大概是看父亲不容易,刚安葬了我也确实没有什么钱了。
于是,几个同去定向的同学也知道了。有人自发给我发了一个朋友圈,大意是我已经去世了。
世界平静的运转着,又是半年,还有不知情的人,发来复制粘贴的新年祝福,我却不能回复了,父亲一个人坐在那里,电视的声音放的很大,我的手机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过了两年,无人再给我发消息了,父亲已经拄着拐杖了,佝偻着腰变成一个真正的老头了,姑姑总来看他,如同我活着时一样。
过了三年,四年,已经很少有人提起我了,手机偶尔还有些八卦消息,和各种弹窗,不过电量终于还是耗尽了。
猫狗也死了,父亲坐在门前晒太阳,又一个夏天,一个秋天,一个冬天。
他有时想起我来,竟然鬼使神差的拨了电话去,隔了一会对面接通,已然是新号主,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传过来时,父亲什么也没说。
挂了电话失神了一会,他又继续摆弄唱戏机,按键已经不好使了,他按了半天,来回循环几首有些哀的歌。
世界安安静静的,黑夜白天,一周一月一年,过去了好几年,父亲的身体已经没那么硬朗了,他也没那么想我了。
我已经走了许多年了,坟头的草都已经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