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蝉不知疲的长鸣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戛然而止,她心惊肉跳,好像自己被掐住了咽喉。
“夏草,这蝉怎么不叫了。”她坐在菱花水晶镜前,兀自解头上繁复的发鬓,钗尾勾住了一缕打结的长发。
在内殿外侯着的夏草不明白为何林妃一走,娘娘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还将伺候的人都赶了出来,道是要睡午觉。她捧着燕窝盅在纱帘外来回走动,急出了一身汗。听见娘娘喊了声,心里略略定了,身后小宫女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
“回娘娘,小茶公公怕蝉叫打搅您休息,派人捉了去。”翠微殿外树木葱郁,水草丰茂。蜻蜓乱飞,夏蝉齐鸣。因贵人们不喜蝉鸣虫飞,有太监专门司捕虫。宸妃娘娘喜听夏燥之声,太监们在娘娘休息时段才有行动。
这蝉她护得了一时,护不得一世。蝉鸣四季,来大周已四年,林妃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暴雨不歇,堤岸危矣,荆楚一带,已有灾民涌向北方。司天监道:雨水还要继续持续,乃多年难遇的灾情。郭丞相请奏沈大人为钦差大臣,赶赴江南赈灾。皇上虽未同意,不过朝中众臣都附议丞相的奏请。妹妹不必过于担心,沈大人不一定会去。”
沈懿之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在熙宁二年的中秋节上,这位大周的传奇人物并非传言当中的三头六臂,他长相清癯,挺拔如松,端是一副江南书生的样貌,不过轮廓略深些,显出立体阳刚的味道。常年紧抿的发乌刀削似的唇,眼下两道深深的纹路,带着余年的积威。他见到女儿深深的看了一眼,余一句多保重自己,便行礼而去。沈懿之却被深深震撼了,只消那一眼便可以看出沈朝宗对女儿的感情之深,他是把她当做掌上明珠的。
世家将女儿送入皇宫,以来达成彼此的目的,这本就是一种亘古不变的默契。沈家在京城只算的上中等,沈朝宗亦是偏房庶子,他才华横溢,少年成名,并不需要女儿来为他的官路保驾护航。恰恰相反,沈朝宗的所作作为足以让史官在史书上大书特书,女儿入宫成为宸妃将他从神堂上拉下来,从直臣成为了权臣。江南赈灾虽说未最终确定,恐难改定居。后宫之争欲演欲烈,亦改变前朝局势,赈灾之行艰险之极。
她不后悔在后宫争斗,却对原身的父母抱有歉疚。占了这副身体,除了让他们担心受怕,牵连其中,未尽办点孝心。望着镜中自己,面色苍白,乌发凌乱,眼中忽然泛起泪光。
就是因为有这样爱护自己的家人,所以才能无所畏惧吧。她不能让父亲为她受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前朝事的缘故,总觉得今日的皇上笑里多了几分为难。用完午后甜点,沈懿之注视着他,他回眸笑道:“爱妃何故目灼灼似鼠。”
做的太明显了,她默默的望着他,眼里有红红的血丝,眼睛下面屯着澹澹的青色,精神可以强撑,身子没睡好便很明显。垂下眼帘,低低回道:“皇上眼黑若猫。”本来是想说熊猫的,说到嘴边才想起古代还没有熊猫的概念。
他似笑非笑抓起她的手背咬了一口,嘀咕道:“看猫把老鼠咬了。”她睨着他,淡淡一笑。
“一起走走吧。”良久,他道,脸上是像揉碎的布块,布满了疲惫。
那么倦的神色,她又把想说的话绕了回去。“皇上,臣妾觉得累,想去睡一觉。”他正抓着她的手往前走,回头看见她不情愿样子,唇角绽放出温柔的笑意,直把她看的不好意思,才清咳一声。说着:“你中午才睡过,现在是去外面走走的时候了。”
底下人来报宸妃把自己关在屋里两个时辰,他心里焦急,却不能多问,就怕她多心。陆太医曾言宸妃骨盆略小,诞皇子不易。产前多走动是唯一的补救之法。她又不喜动弹,他便每日监督散散步。
沈懿之抵不住热情,只得反握住他的手往前行去。日头灿灿,透过高树的密枝绿叶,光影斑驳投射在他侧脸上。
“母后送来的奶妈拘着就是,不用管她。”他突然出声,惊起一群肥短的鸟儿往远处掠去。
她早把这事忘在一旁,被他一提,半响才想起来,点点头。
“朕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做什么,但是对你来说一切的事都是无光琐事,照顾好自己就是最大的事。”他正容,明若璀璨明星的眼睛看着她。
宏亮的语声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是发号施令的语气。
她的心不可抑制的剧烈跳动,手心泌出细汗。他好像把她看透了似的。
过去良久。
“噗嗤噗嗤……”突然后面传来奇怪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扑飞展翅。她转身一看,浅浅的水渚上浮了三五成群的白鹅,边上围了高高的栅栏。那群傲慢的生物引颈长鸣,水中照影,芦间觅食。
她傻眼了,翠微殿什么时候成白鹅的驻扎地。
“这是俄国的天鹅,司珍局送来给你解闷的,虽说都挑了性子温顺的,平时看着玩就好,别离栅栏太近。”他解释了一番,拉着她的手在林中的石凳上坐了。
沈懿之瞧着惊奇,让一旁的太监拿来饲料,丢过栅栏投了过去。天鹅扒拉红掌稳稳的游过来,饲料“唰”的叼走,沿着长长的颈子凸出一块往下咽。
又复投了些,她得趣,说了几句话,却不见身后的人应自己。那人竟伏在光滑的青石桌上枕着自己手臂睡着了。
之前叫他睡不肯,现在偏趴在桌上睡,午后绿荫,日光不晒,还是沾了暑气。她哭笑不得往他走去,准备把他摇醒回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