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丞去见秦昊沣是在第二天上午。在狱警的护送下,霍丞走过看守所冰冷陈旧的铁门,幽暗的长廊,一路无言地走到尽头的会见区。
“这边”带路的狱警十分恭敬客气,“您请”
霍丞安之若素,“谢谢”
门咔哒打开,秦昊沣蓦然抬头,一道他非常熟悉的身影进入视线。
霍丞一身藏蓝色大衣,站在门口,背脊挺直,气宇卓然,高窗外的浅浅阳光落在他清俊的眉眼上,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霍丞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秦昊沣对面,漠然道:“秦叔叔,别来无恙?”
短短几日不见,昔日高高在上的秦董事长已然被病魔折磨得形容枯槁,面目犁黑,怎么看都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估计是大限将至了。
秦昊沣看着这个淡雅的年轻人,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看得半天,终忍不住叹道:“小丞,你长得,真的很像你的父亲”
霍丞淡淡道:“是吗?可我终究不是他。我没有他那么软的心肠,所以我不会重蹈当初他的覆辙,更没有他那么好的耐心到这来听你的废话。请你,有话直说”
秦昊沣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自言自语地喃喃,“我早该明白你是知道的,早该明白的”
他是后悔了吗?自然不是,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逼至绝境,落到了这间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更没想到害他一败涂地的,会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眼前这个谦逊温和的年轻人。
霍丞默然地看着秦昊沣的自我忏悔,心绪毫无起伏波澜,静静地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一直想要问问你。当年,是我爸替你捍卫了秦氏江山,把你扶上的那个位子。从始至终,他从未有一刻的居功自傲,本本分分的在秦氏做着一个普通的工程师。所以,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让你这么对他?
秦昊沣瞪大了眼睛,以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神情看着霍丞,又仿佛是在祈求他。
霍丞视若无睹,“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傅景行拿着照片跟你讨赏的时候,你看着照片里他残缺不全的身体,你怕不怕?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梦到过他?梦里的他是什么样的?他有没有跟你说话?又说了什么?”
“不,不要说了!”秦昊沣激动地挥舞着两手,手上的镣铐哗啦啦响起来,光线中瞬间漂浮了无数的灰尘颗粒,“是他!是他多管闲事,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就可以随便控制我!拿捏我!”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手上有你犯罪的证据?”
这句话犹如一根铁杵狠狠扎进秦昊沣的心脏,看着秦昊沣摇摇摆摆地跌回椅子上,脸色惨白,霍丞波澜不惊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煞气。
“因为在他心中,你不仅仅是他的上司,更是他的挚友。他不愿看你在污泥沼泽中越陷越深,他伸出了手,想要将你从犯罪的深渊里拉出来,可你当时又是怎么做的?你在想什么?威胁?恐吓?我可怜的父亲恐怕到死都不相信,在那一刻你对他已起了杀心。是啊,与其相信那所谓的情谊,不如相信一个死人,那样才更干净利落,更像一个集团掌门人的行事风格,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秦氏以黑发家的秘密,这样你就可以继续做那个高高在上,受万众景仰的秦董事长了,是不是?”
霍丞冷冷地道:“秦昊沣,这些年你是否有过一刻的茫然,你脚下踩着他的尸骨换来的这风光无限,锦绣荣华,你受不受得起?你以为杀了我的父亲,你所犯下的错误就能随之湮灭?别做梦了,天理昭昭,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难道真就没有想过有一天,报应会落到你的头上?
秦昊沣被戳到痛处,激动得老泪纵横,剧烈的咳嗽令他瘦成骨架的身体不住的发抖,似乎还听到了关节挪动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霍丞看着咳得狼狈不堪的老人,眼底似笑非笑,“看看你现在啊,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曾经赫赫扬名的秦氏集团如今再被人提及,有的只是嘲讽,谩骂,唾弃。你的儿女因为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你的父亲,老董事长被活活气死。而这些厄运,都是你带给他们的”
秦昊沣心中一阵阵崩溃,捂着胸口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咳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稍稍压制了一些。又过了一会,口中终于发出艰涩的声音,“小丞,这一切都是叔叔年轻时做下的孽,是叔叔糊涂才被猪油蒙了心肝,落得这般下场是罪有应得,可是赫野是无辜的。你就当发发善心,放过他好不好?还有小弋,那孩子你也是自小看着长大的是不是?他小的时候,你也曾教过他打篮球,写字,难道这些,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饶是再赫赫扬扬,体面尊贵的人物,威风过去之后,走投无路之时,想要的也不过是留住自己的一点血脉,好临了了能有个人送终而已。
霍丞此生最凉薄之时,莫过于此时,他冷笑着,声音又冷又硬,“我爷爷差点被你逼进疯人院的时候,你害的我妈我弟孤儿寡母流离失所的时候,可有想过要发发善心?怕是,斩草除根,才是你最想达到的目的吧!”
秦昊沣脸色越来越白,几乎绝望。
霍丞转着头看了一圈儿这四四方方,逼仄又狭小的地方,仿佛是在欣赏一般,慢慢地道:“外面的情况,你待在这里应该也不是很清楚,既然我来都来了,那就发发善心跟你说说,秦氏现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你为之骄傲的好儿子,秦赫野,他早些时候跟人在国际市场上玩期权输得血本无归,又担心事情败露被董事会问责,私下里已自作主张将你秦家多处私产变卖,填上了那笔账。如今一见形势不妙,早撇下妻子儿女,卷款出逃了。他这样有主见,实在用不着你来替他操心”
顿了顿,看着秦昊沣肿胀不堪的眼睛剧烈颤动了一下,一瞬间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又仿佛闪动了一丝光。
霍丞不由得冷笑,补充道:“不过遗憾的是,就在秦赫野逃亡次日,市局亲手签署了对秦赫野的通缉申请。现在,秦赫野已经被国际刑警用一纸拘捕令,遣送回国了。反倒是秦弋,这个你一直视之如敝履的小儿子,在因为你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后,还不得不替你收拾那些烂摊子,料理秦家的事务,应付上门讨债的债主,安置秦赫野抛下的一双儿女,任劳任怨。而他自己能得到什么?夏家受此牵连不小,夏冲以权谋私,已被革职查办。你以为秦弋跟夏蝉的婚事,还能保得住?”
……
萧冉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呆滞而无声地坐在看守所外面的长凳上,半张脸藏在红色围巾里,看着脚下的大理石地砖,似乎在出神。
一双马丁靴进入视线,萧冉猛抬头。
罗队微微一笑,递给她一杯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