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嘛,”詹米在吃早餐时无可奈何地说,并用勺子指着警告我,“那就去嘛,但是除了男佣之外,还得让默塔护送你,大教堂附近治安不好。”
“护送?”我坐直身子,把那碗我一直没精打采看着的麦片粥向后推,“詹米!你的意思是不介意我去天使医院吗?”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他有条理地舀着自己碗里的燕麦粥,“但是我想,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会更介意。你去天使医院工作,至少可以让你不花时间和路易斯·德罗昂鬼混。我觉得有些事情比和乞丐、罪犯打交道更糟糕,”他阴沉沉地说,“至少我不用担心你从医院回来时私处被拔得光秃秃的。”
“我会尝试不那么做的。”我让他放心。
在我自己的那个年代,我见过许多不错的医院女护士长,还见过少数几位特别优秀的,她们把工作提升到了神圣的地位。对于赫德嘉嬷嬷来说,这个过程则被颠倒过来,而且带来了令人敬佩的结果。
赫德嘉·德加斯科尼是我能想象到的最适合管理天使医院这种地方的人。她身高约六英尺,瘦削的身体穿着几码长的黑色羊毛衣服。她俯视着其他的护士修女,就像一个用长柄扫帚做成的稻草人守护着一片南瓜田。无论她在哪里发号施令,护工、病人、修女、勤杂工、初学修士、访客、药剂师,统统都会在她面前站得整整齐齐的。
她长得那么高,再加上那张丑到极致、有着一种怪诞美的脸庞,也难怪会接受宗教生活——基督是仅有的会向她还以拥抱的男人。
她的声音低沉且响亮,加上加斯科尼地区那种带鼻音的口音,在医院走廊里显得很洪亮,就像隔壁教堂钟声的回声一样。她要经过走廊从楼上下来,到办公室见我、格斯特曼先生,以及宫中的六位夫人,但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于是我和那六位夫人就躲在格斯特曼身后,就像岛屿居民在不结实的栅栏后面等待飓风的来临。
她像蝙蝠扇着翅膀一样飕飕地从狭窄的门口走来,欣喜若狂地呼喊着来到格斯特曼面前,然后响亮地轻吻了他两边的脸颊。
“我亲爱的朋友!真是既惊喜又甜蜜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她挺直身子,朝我们其他人灿烂地笑了。格斯特曼说明我们的来意时,她仍然灿烂地笑着,但就算是经验不如我丰富的占卜者,也能看出她那紧绷着的面部肌肉把笑容从一种优雅的社交行为变成了必不可少的龇牙咧嘴。
“夫人们,我们很感谢你们的关心和慷慨。”她继续用钟声般深沉的声音有礼貌地表示感谢。与此同时,我能看到她那双聪慧的小眼睛,它们深陷在干瘦的眉脊下面,前后来回看着,思考着如何才能最好地快速处理这件麻烦事,同时还要让这些夫人为了自己灵魂的好而掏出尽可能多的钱。
做出决定后,她急促地拍响了手掌。一位矮个子修女,听到这知更鸟般的命令后,像魔术盒里弹出的小丑一样突然出现在门口。
“安琪莉可修女,有劳你带这几位夫人去医务室,”她命令道,“给她们几套合身的衣服,然后带她们看看病房。她们可以帮忙给病人分发食物,如果她们很想那么做的话。”她稍微地扭曲了干瘦的大嘴,表明了她觉得我们的虔诚意愿不会坚持到参观病房结束。
赫德嘉嬷嬷对人性判断得很准。有三位夫人参观完第一间病房,里面有淋巴结核患者、疥疮患者、湿疹患者、流脓患者、浑身发臭的脓血病患者,所以她们决定她们的慈善意愿完全能通过向医院捐款来实现,然后逃回医务室,脱下了我们之前穿上的粗糙的席纹呢衣服。
在第二间病房的中间,一位身穿黑色长礼服的瘦高男人看上去正在做着截肢手术,他的技术不错,尤其是那位病人显然没有享受任何可见的镇静措施,而是被两位高大威猛的护理员用力按着,还有一位体格结实的修女坐在他胸上,她那飘逸的裙摆幸运地遮在他的脸上。
我身后的一位夫人发出作呕声。我回头看,只看到两位准善人的宽大后背,她们屁股挨着屁股挤在狭窄的门口,朝医务室和自由走去。她们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突然跑起来,鲁莽地从黑暗的走廊里逃出去,几乎撞翻了一位端着一盘摞得很高的亚麻衣服和手术器械、迎面快速走来的护理员。
我朝边上看了一眼,觉得好笑地发现玛丽·霍金斯仍然在那儿。比起亚麻手术衣——说实话,它们灰白得有些难看——她稍微显得更苍白,两腮稍微有些发青,不过她仍然在那儿。
“快!快点!”医生强硬地喊道,大概是在命令那个被撞的护理工。这位护理工匆匆收拾好托盘,继续跑到身穿黑衣服的高个子医生边上。医生手里拿着锯子,准备锯断一块暴露出来的股骨。护理工弯腰,在截肢处上方又绑了一条止血带。锯子发出难以形容的刺耳声音,我同情玛丽·霍金斯,所以把她转朝了另外一个方向。她的胳膊在我的手下颤抖着,牡丹般的嘴唇变得惨白、清瘦,就像被霜冻伤的花朵一样。
“你想离开吗?”我礼貌地问,“我确信赫德嘉嬷嬷可以给你叫辆马车。”我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黑暗走廊,“恐怕几位伯爵夫人和兰伯特夫人都已经走了。”
玛丽大声地深呼吸,然后果断地咬紧了本来就很坚实的下巴。“不……不用,”她说,“你不走,我就不走。”
我确实没有打算离开。我的好奇心,以及我想赢得信任,融入医院活动的意愿,都是那么强烈,从而影响了我对玛丽的感受可能给予的同情。
安琪莉可修女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发现我们停了下来,于是她又走回来,耐心地站在那里等着。她丰满的脸上隐约挂着微笑,似乎觉得我们也会转身跑掉。我俯身看着地板边缘上的草垫,上面躺着一位十分干瘦、毫无活力的女人,她只盖着一条毯子,双眼呆滞、茫然地看着我们,丝毫没有兴趣。引起我注意的与其说是她,倒不如说是那张草垫边上立着的形状奇怪的玻璃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