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萧元启送母亲回了寝院,又陪着闲谈了小半个时辰方告退而出。莱阳太夫人送到门边,依依不舍地一直望到他人影不见,这才缓缓回身,命侍女来卸下晚妆,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卧房之内,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恍惚间一更鼓远,二更声响,妆台上的高烛突然摇曳了数下。莱阳太夫人陡觉背心滚过一阵寒栗,惊惶回头看时,紧闭的门扉内已多了一条通身乌袍的人影,悄如鬼魅,无声无息。
莱阳太夫人起身屈膝行礼,低低地叫了一声:“四哥。”
墨淄侯冷冷地看着她,“本是一脉同宗,我真的希望不会是你。”
“四哥今夜前来,难道已经认定是我了?”莱阳太夫人面色雪白,试图进行最后的辩解,“我与妹妹这些年在异国相依为命,为什么要……”
墨淄侯快速抬手打断了她,“你省些力气吧,我既然来了,必定是已经知道了真相,不必再说这些废话。”说着,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指向后方。
莱阳太夫人飞快回身,心头顿时一沉。只见高烛灯台之下,濮阳缨眉睫带笑,一脸坦然地道:“没错,是我说的。我可是唯一知道你为什么要害死淑妃的那个人,如果没有我,侯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太夫人这里来呢?”
莱阳太夫人脚下虚软,身子晃了两下,支撑不住瘫坐在地。
墨淄侯看向她的眼眸中毫无温度,“我曾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但直到此刻之前,我都很难相信,你真的会对小妹下这样的狠手。”
莱阳太夫人心知无望,闭了闭眼睛,低头喃喃道:“难道狠心的人只是我?同为东海宗室之女,她是宫中宠妃,有陛下护持,我却是孤儿寡母,靠着殷勤恭顺度日。四哥觉得我对她狠,可她待我就真的有姐妹情分了吗?”
墨淄侯冷哼一声,并不答言,反倒是濮阳缨走上前笑道:“好啦好啦,一应缘故我早就跟侯爷说清楚了,侯爷也不是不知道你的委屈,但不管怎样,你下了这个手,便不可能再留你生路,这一点,太夫人自己心里想必也很清楚,现下最要紧的……是孩子该怎么处置呢?”
莱阳太夫人全身一颤,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为何要处置元启?”她惊惶地跪行到墨淄侯面前,拉着他的衣袍,“四哥,四哥,元启什么都不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啊!”
墨淄侯的眼底一片冰寒,淡淡地道:“是否无辜我并不在乎,我只知道杀母留子后患无穷,想要保下他一条命来,总得有个什么理由吧?”
对于这位族兄的阴狠性情,莱阳太夫人自然十分清楚,慌乱间拼命思索,嘴唇已急得咬出了血珠。
濮阳缨静静旁观了片刻,这才笑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托盘,盘中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放在近旁的桌案上。
莱阳太夫人茫然不解地看着他,全身都在发抖。
“我知道小侯爷就是太夫人的命根子,心中实在不忍,所以才再三相劝,”他在砚中加了少许清水,磨起墨来,“说实话,想让侯爷相信你儿子将来还有大大的用处,那可真是不容易啊。”
莱阳太夫人立时警觉,声音都尖厉起来,“你想利用元启做什么?那是我的儿子……谁也别想利用我的儿子……”
濮阳缨语调如刀地切断了她的话,“你的儿子身上流着东海的血,太夫人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他胸有大志,不会永远甘于平庸。”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利用’二字没有太夫人想的这么可怕,人生在世,总得要先有用处才能得到机会,不是吗?”
莱阳太夫人明显已经思绪混乱,答不出话,端整的发髻早被她抓得一头凌乱,连两颊边都抓出了道道血痕。
濮阳缨笑着拿笔濡了濡墨,转身递向她,“孩子只有这条生路了,你不答应,他连死都不明白是为什么死的。来,听我的,好好给小侯爷留一封遗书,把该写的话,一句不漏全都写上。”
莱阳太夫人此时仍有些茫然,“你想让我写什么?”
濮阳缨轻轻哼了一声,“当年莱阳王的死,太夫人对先帝、对陛下、对长林王府二十多年的恨,这所有的一切,难道不应该让小侯爷明白吗?他失父失母,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难道太夫人忍心让他这么糊涂着,继续受人左右,受人欺瞒,不知道自己的父仇母恨,究竟因何而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