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靖这几日多在宫里留饭,父子连见面都不多。
“薛魁人呢?”禇靖背着手,一脸怒气,“你又把他支使到哪儿去了?怎么,你是觉得家里该是你说了算的时候了?”
这话说得重了,褚凤驰脸色一白,不知怎么辩驳,几欲垂泪。
禇靖也知道大儿子不像二儿子,性子憨直些,受不得他这么重的话,于是又语重心长地安慰道:“坐下吧。也不知你像了谁,这么个脾气,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家交到你手里?你弟弟还要赖你照顾呢。”
褚凤驰默默坐在禇靖对面,看禇靖慢悠悠地斟酒。
“你是叫薛魁又去了宁远?”
褚凤驰干巴巴地道:“是。我叫二郎回京来,与父亲好生说一说。想必他也不过是一时糊涂,父亲莫要怪他太深。”
不想禇靖竟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他:“我听书童说,你进了书房一趟,以为你知道了。怎么听你这话,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褚凤驰一惊:“我,我……”
禇靖也不曾怪他,从怀里掏出几页信纸来,皱巴巴的还带着体温,褚凤驰接过去看了一看,大惊失色。
☆、第 84 章
“阿爹宴饮之日发怒,就是为了这个?”褚凤驰目瞪口呆,又问,“这不对,不是除了第一页,其余都烧了?”
禇靖都不知道怎么教育儿子了,从案头抽出没被烧的第一页,和褚凤驰手中的几页正对得上。老头子早就换了信纸,烧信是做给别人看的,真正的信他没舍得。
不过,除了叫褚凤驰吓坏了的第一页,写了褚二要求娶一个边地的山野女子外,信中内容还真是该烧的。
前一半还好,写了宁远民生,略有些琐碎,后半段却叫褚凤驰看出了个大新闻——宁远开出一处矿藏来,就在褚云驰买下的那片密林里。那处地方靠近东胡,自来都是战地,并无人去开采,是以叫褚云驰捡了这个大便宜。
矿藏于国家来说,是一等要紧的资源,铸造礼器武器与货币都少不了它,是以褚家必要守住这块地方,对外防着东胡,对内防着其他士族觊觎。又说当地人种植了一种“草棉”,与木棉大不相同,可织布成衫,比丝易得;亦可絮进夹衣里保暖,比裘衣廉价。
最后褚云驰在信中道,先祖母亦出身边地小族,却与祖父伉俪情深,一生偕老,他愿效仿先祖,与一边地女子结发,为国,也是为褚氏守好宁远一地。
言辞切切,却叫褚凤驰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最后一段险些叫他一口老血吐出来。他的好弟弟嘱托他爹:还要想个办法,把这件事处理妥帖些。
什么叫妥帖些?首先,褚云驰要娶个边地女子,就够惊世骇俗的了,不能叫京城士族猜忌什么;其次,还正巧赶在公主下嫁这当口,不能叫皇帝猜忌什么。
褚凤驰憨直是憨直,却并不傻,这事涉及利益,顿时叫他脑子也转得飞快。禇靖那一怒,恐怕是故意做给京中贵族看的,好把这件事闹大了。
既如此,褚云驰自然是不可能再娶京中淑女了——也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了。这样,留在宁远也是顺理成章的了,只是……
“阿爹,二郎的婚事……二郎竟为了一座矿就委屈自己娶个山野女子?”褚凤驰惊诧,“我褚家就沦落到靠子弟的婚事换取利益的地步了么?”
禇靖面色也有些郁郁,不过倒也不算生气,想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叹口气道:“你这个弟弟,自小就有主意……旁人若做了我的儿子,怎还会跑出京外去?旁人若得公主青眼,管她是什么脾性,只怕要先占了皇家的便宜再说。你算算看,凡事只要他想做,我可拦得住?我拦了二十年,不还是背着我,勾结他舅舅,跑到那么个边陲之地?”
骂了几句小畜生,话锋一转,又道:“可这回他求到我这里了,终究是心里有我这个父亲。有些事啊,毕竟是你这个兄长做不来的。”
褚凤驰仍是不能释怀:“难道是他在那边儿做下了什么?还是受人要挟?京中淑女如何不好……”
禇靖竟比他看得开:“你先祖母亦是边地小族之女,又有何不妥?”又一指信中某页某处,“这家女娘,听闻出自宁远崔氏。虽说与陇西崔氏不是一支,却也是谱系上有过的。”
褚凤驰仔细一瞧,果然寥寥提了几句,他看得不仔细也没注意。这回倒也不说什么了,毕竟禇靖生母也是小族出身,褚凤驰不敢多说,只好挑了个旁的,也是他十分不解的来问:
“话虽这么说……可陛下那里怎么办?先前二郎不是说,若是褚氏急于婚配,恐怕陛下不喜?”
禇靖看了他一会儿,笑道:“这话果然是闻鹤说的,我还道你怎么想得那么细致了?”
又道,“凡事不过是靠变通。你当我在宫里留饭就只是吃饭了不成?公主胡闹在前,若褚氏与京中着族联姻,陛下心中不喜倒是难免。可他要娶的,是个边地小族的女儿,我再给陛下透露那么一丝儿此事与公主事有关,陛下心中便只有愧疚了。再说了,闻鹤说那女娘至今未嫁,是侍奉养母的缘故,也算是好品性了。”
褚凤驰听得目瞪口呆,家里这一老一小,原来都是流氓来着。褚氏急着给儿子定下婚事,但凡是个京中豪族,都会叫今上不快,可这次不一样,对方虽说也与某小族有些瓜葛,在京中看来却与野人也差不多了,看上去是褚云驰吃了大亏的!
如果有个男人伤害了你家妹妹,回头又搂着别的白富美炫耀,你自然不爽了对不对?可如果他娶了个野人,过得又不好,是不是你也能心里平衡一点儿?况且本来这位公主就已经闯了大祸,有箫三这个受害者天天在眼前晃悠,想必皇帝对褚云驰还能有一丝同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