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只能看到四周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如同哥特大教堂的微型回廊,穹顶接合石柱,延伸成一道又一道的尖顶拱门,依次递减伸向远方,最后完全融合进未知的黑暗里。
这里没有任何光线,唯一发亮的就只是罗莎紧紧攥在手中的这支火把而已。所有的墙壁都是镜子,所有的光线都反射到罗莎身上。
她看到镜子里无数的自己,怅然若失的自己、失魂落魄的自己、空虚迷茫的自己、犹豫不前的自己、软弱的自己、胆怯的自己、恐惧的自己、悔恨的自己——所有的罗莎都瞪着失去光泽的灰绿色瞳孔,无神地凝视着镜子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像。
火把仍然握在罗莎手中。虽然镜子的反射让火苗似乎更亮,但是她仍然无法看到更远。只有黑暗,浓重的黑暗,那里隐隐约约出现无数晃动着的影子,罗莎自己的幻影,还有极其微弱的火光。就好像坟墓里的鬼火那样,在遥远的黑暗之中一明一灭。
这里一片死寂。身后是刚刚走下来的旋转楼梯,而面前就是布满镜子的回廊。
罗莎没有退路。她摸索着在镜子与镜子中间前进。除了她自己之外,这里没有一个人。罗莎困在一座由自己的影像所组成的迷宫里。她奔跑、尖叫,加速自己的脚步,镜子里却出现了更多影像,到处都是和罗莎一模一样惊慌失措的面孔。
楼梯很快就完全看不到了,眼前是密如蜂巢一般的玻璃通道,成百上千个罗莎在身后嘶喊着追赶着自己,她们身上滴落红色的血。
罗莎扑倒在镜墙上,她精疲力竭。
镜子里清晰映出罗莎的脸,她看到自己置身于那间帘幕紧闭的纯白色房间中央,眼前就是祭坛。她看到自己被绑在房间正中,她一一辨认着周围人们的脸,那是她的外公埃德蒙,舅父乔纳森和舅母莫德,还有两个姨妈凯特和莱娜——他们整整一家人全在那里,瞪视着罗莎,脸上露出了憎恶愤恨的表情。
我做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罗莎嘶喊。她看到外公举起那柄银色的长剑,眼中露出痛惜但坚忍残酷的光,他举起长剑狠狠插入罗莎胸口,一剑贯心。
被绑着的女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她抬起了头。
罗莎惊叫起来。那不是她自己的脸,那副温柔的容颜她曾在梦境里无数次地呼喊,无数次地思念,无数次梦醒之后流下眼泪,却始终模糊不清的脸——罗莎看到的人是自己在幼年时期就已经死去的母亲,爱玛。
——难道母亲不是死于天花吗?
——难道你们不是异口同声地告诉我,她和父亲一起死于巴黎肆虐的瘟疫吗?
罗莎亲眼看到母亲胸前的伤口在纯银长剑下迅速溃烂,终于不成形状。眼泪从爱玛的眼睛里涌出来。
“罗莎贝尔——”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轻轻地呼唤了这个名字。如此温柔地呼唤,就好像把心底所有的爱都灌注到了这个名字上面。
罗莎贝尔,我最美丽的玫瑰。
爱玛胸前的伤口飞速溃烂。然后突然地,她整个人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一般,像风一样消逝了。
柱子上的绳子脱落开来,无力地跌落在地板上。
随着这个动作,一片灰尘的颗粒扬起在空气里,像午后阳光中透落的金色尘埃一样,缭绕、旋转,终于化归于无。
罗莎泪流满面。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无数个罗莎在镜廊上嘶喊,无数只手臂无助地敲打着冰冷的镜子墙壁,沉闷的回声在地宫里回荡不休。
地下二层。
走廊尽头的两个人听到从地心深处传来女孩微弱的哭喊。
“好像是你的小情人。”杰拉德笑得邪魅,“不去最后道个别么?”
他贴近加米尔,以一种欺哄暧昧的语气,把嘴里的气息喷进加米尔的脖子。
加米尔退后一步,试图躲开对方。
“她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毫无表情地回答,“主人想怎么做是他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是我可以保证,主人必定会有一个无比难忘的夜晚。我因此会得到晋升也说不定。”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别做梦了!”杰拉德倏地加大手指间的力道,加米尔被迫抬头,迎面是杰拉德一对愈加凶狠的血红色目光。
“你竟然还想爬到我头上来?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