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说:“我就是不满意。”
她不满意自己的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不满意当下境遇的进退两难,不满意景念北那群人的轻视与不信任……唯独没有真的不满意祁陆阳什么。
她怎么舍得。
陆晚不够聪明,也算不得理智。长久以来,她看世界遵循的是自己设定的狭隘标准,非黑即白,非我即你,一旦选定了某个立场便会坚决贯彻下去,一刀切个干净,不留灰色地带。
可惜世事本无常,它有黑有白,既清也浊,没有单纯的善恶之分。就连她奋不顾身爱上的人也是。
掩耳盗铃的坚持如今已经不管用了,陆晚只得用某套理论来强行麻痹自己:只要条件允许,时机成熟,人人都能作恶①。
她和他皆是凡人,没有例外。
诧异于陆晚的不依不饶,祁陆阳将视线对上她清澈的眼——一双不论在什么浮浪场合,都能不染喧嚣的眼。
此刻,这双眼里盛满了委屈与迷茫,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从小到大,不管是在父母还是在陆瑞年那儿,陆晚都被养得很精细,人人把她捧在手心里,包括陆阳。等长大了,她也是里里外外罩着浑然天成的娇娇之气,皱眉,嘟唇,牙关紧咬……俏生生一张脸越委屈、越生气越显得好看,就连气话听着都软和甜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少年时的陆阳,最喜欢的就是她这幅样子。
于是,陆晚晦涩难言的曲折心思,穿过皮囊,落入人眼,只剩道不尽的旖旎春光。
身心同时一动,祁陆阳胸中那点气郁登时烟消云散。反正庄恪和陆晚的谈话内容他也都知道了,庄恪遵守了两人之间没明说的承诺,没有趁机揭他的短,这事就此揭过、不提也可以。
扔了牌,他站起来:“先走了。”
有人问祁陆阳这是要干嘛,男人理所当然地说:“去昌平,带你们嫂子练练枪。”
甩下笑得别有深意的一屋子人,祁陆阳拽着陆晚出去——总之不管是用什么枪,或者都用上,他今天非把这不听话的小侄女给治服帖了。
跌跌撞撞、前脚赶后脚地下到一楼,等走到门口了,陆晚这才啪地甩开祁陆阳的手:“我自己回家,你继续和他们玩牌去吧。”
祁陆阳眼一眯,探究地笑:“到底怎么了这是?”
“我不想练它。”
“手还酸着?那休息两天,我们下次再——”
陆晚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置气道:“没有下次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学。”
“不是你让我教你的么?半途而废算什么。”祁陆阳故意忽略掉练枪这件事背后的含义,拉住她的手心往唇上贴,用细细的吻暗示,“不练这个也行。要不陪我练点别的?迟迟,我想你了。”
恼怒于他不合时宜的轻浮,陆晚再次甩开手,气急之下脱口而出:“也是,像我这种没什么大用处、还净惹事的女人,练刀练枪不如学着怎么伺候你有意义!”
祁陆阳恍然:这反应,八成是听见景念北说的那几句了。
他哄道:“那几个货喝了酒就这得性,也没恶意。不行我现在上去揍他们两拳,给你解气?”
“我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陆晚转开脸,声音很小,“我也不是在生他的气。”
那就是为着另外的事了。
祁陆阳比陆晚聪明太多,只稍一回忆自己和刚才几人的谈话内容,便想明白这姑娘一直在作个什么劲——她听到的,也许比自己以为的要多。
所以,那些话、那些事,陆晚听到了多少?又听懂了什么?
男人的心思陡然转冷。
往前走了半步,祁陆阳又一次伸手握住陆晚的腕子,感觉到她的挣脱,他箍紧后轻叹:“这么嫌弃?不给碰了都……说说,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你要把葛薇送给祁元善,还拿她弟弟做要挟。”陆晚直言不讳,“陆阳,这样做不好。”
祁陆阳笑得很冷:“哪里不好了?你不是很讨厌葛薇么?她对你一直也不怎么样。”
陆晚摇头:“你知道我关心的不是葛薇。”她的眼里从来只有一个祁陆阳,“祁元善心狠手黑,万一安排出了岔子,她很有可能被……陆阳,等到了那时候你真能心安理得吗?真的不会后悔吗?”
“你放过她吧,就当为了自己。”
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