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沈老七可没当自己是“亲叔”。
“那你告诉我,文哥儿到底为什么会丢魂儿?”
“我真不知道啊。”沈老七实在坚持不住了,将水盆放在一边的架子上,“那天白天什么都好好的,文哥儿又蹦又跳……”
赵瑛看向手中的刀,沈老七也看过去,心里一颤,身子也跟着一颤,他太了解自家老爷了,了解到会生出惧意,“老爷……听说什么了?”
“我在问你。”赵瑛突然失控,手起刀落,刀刃陷在桌子里,刀身轻晃,发出嗡嗡的鸣声。
没能将桌子一刀劈开,赵瑛更怒,死死握住刀柄,恶狠狠地盯着老奴,多日的酗酒与缺少睡眠,让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更像是走投无路打算拼死一搏的饿狼。
沈老七扑通跪下,“老爷,你别生气,那天确实一切正常,小主人跟老奴去市上关家点心铺买了一块桂花糕,路上吃完了,老爷不信可以去问点心铺。”
赵瑛握刀的手臂还在用力,桌子咯咯直响,“你一直陪在文哥儿身边?”
沈老七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赵瑛低喝一声,举起左拳,往桌上重重砸了一下,桌角沿着刀身跌落在地。
沈老七面无人色,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叫“老爷”。
赵瑛却冷静下来,将刀扔在桌上,坐下,“老七,我知道你对赵家忠心,不会害人,你说实话,我不会为难你。”
沈老七瑟瑟发抖,“我、我就跟熟人打声招呼,小主人自己跑开……”
“然后呢?”赵瑛追问。
“我一发现文哥儿不在身边,立刻追上去,看到……看到有人在逗他,好像给了一块东西……”
“那人什么模样?给的又是何物?”
“我、我……老爷,我真没看清楚,我一边跑一边叫‘文哥儿’,那人转身走了,我没太在意,也没多问,带着小主人回家。小主人当时没有异常,回家之后还玩了半天,晚上才……应该跟那人没有关系。”
赵瑛又操起刀,越发坚定心中的念头,平静地说:“去请孙总旗。”
总旗孙龙是巡捕厅的一名军官,与赵瑛是结义兄弟,年轻时曾一起胡作非为,交情一直深厚,有请必至。
赵瑛丧子之后,孙龙只来过一次,倒不是无情,而是相信自己的兄弟能自己从悲痛中挣脱出来。
孙龙右手拎着一瓶酒,左手托着一包酱肉,进门之后冲赵瑛扬下头,“来点儿?”
赵瑛也不客气,点头应允,伸手将桌上倒扣的两只茶杯翻过来。
两人隔桌对饮,半晌无语。
最后孙龙开口,“大哥和嫂子都年轻,还能再生,实在不行,收房外室,嫂子深明大义……”
“找你来不为这个。”赵瑛放下杯子。
“嗯。”孙龙不再多说。
“你在巡捕厅听到的事情多,最近城里是不是还有孩子丢魂儿?”
孙龙一怔,“这个……巡捕厅缉访盗贼,人家若是不报官,我们也不清楚。大哥干嘛问这个?文哥儿有何不对吗?”
“听说吴老儿胡同有一户人家的孩子也丢过魂儿,被灵济宫道士救活过来,我想,这中间没准有事。”
孙龙又是一怔,低头寻思一会,抬头道:“我去打听一下吧,明晚我要带兵轮值,后天傍晚给你回话。”
赵瑛点点头,他了解这位兄弟,不必再做更多嘱咐。
孙龙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起身道:“大哥,听我一句,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命中注定,别强求。”
孙龙走了,赵瑛独自坐了许久,直到屋子里完全黑下来,他走出房间,望着正房里的一点微弱灯光,想象出妻子念经祈祷的模样。
赵瑛不到二十岁成亲,直到三十岁才有一子,如今三十五岁,确实不算太老,可他不觉得自己命中还会再有儿子,也不想为之努力,他只是怀念文哥儿,一直怀念到骨头里,压得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我还年轻。”赵瑛喃喃道,心中涌起的不是生儿育女的希望,而是一股无名之火,“究竟怎样才算心诚?”
孙龙再度登门的时候,赵瑛备下一桌酒菜,两人关上房门,吃喝许久、谈论许久,期间只有沈老七进去过几趟,只见两人的脸越来越红,口齿渐渐有些不伶俐,别无异样。
夜深以后孙龙告辞,在院门口含含糊糊地说:“大哥还年轻,买个人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儿,只要嫂子同意,我明天……”
赵瑛笑着将孙龙推出去,站在院子里,看着沈老七关门上闩,随后回厢房休息,身形摇晃,脚步却显轻快。沈老七看在眼里,稍松口气,觉得主人应该是想开了。
赵瑛收拾妥当,去见妻子许氏。
少年夫妻,中年丧子,两人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又都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