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不可能不感动爱玛。尽管她先前作出了相反的决定,她还是不由得不像威斯顿太太预言的那样公正地对待它。一读到自己的名字,那简直是没法不往下读了;有关她的每一行都是有趣的,几乎每一行都令人愉快。等到这个魔力停止以后,由于她原先对这个写信人的敬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由于此时此刻任何爱情描绘都会对她有强烈的吸引力,所以她仍然对这封信很感兴趣。她直到读完全信才停下来;虽然不可能不感到他错了,但是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严重——而且他忍受了痛苦,又深感歉疚——再说,他那么感激威斯顿太太,那么深深爱着菲尔费克斯小姐,她自己又那么幸福,因此就没有什么严厉的指责了:如果他这时走进屋来,她准会像以前一样热情地同他握手。
她对这封信印象极好,所以等到奈特利先生再来时,她要他读一读这封信。她肯定威斯顿太太是希望把这封信给大家看的;特别是给像奈特利先生这样,认为他的行为大可谴责的那些人看。
“我很高兴看一遍,”他说,“可是信似乎很长。还是我晚上带回家去看吧。”
可是这不行。威斯顿先生晚上要来,她得让他把信带回去。
“我宁可跟你聊聊,”他回答说,“不过,看来是应该看一下,那就看吧。”
他开始看信了——不过,几乎马上就停了下来,说道:“要是几个月以前让我看这位先生给他继母的一封信,爱玛,我可不会这样漠不关心。”
他又往下看了一点儿,默念着;然后,微笑地说,“呣!一开头就是漂亮的恭维。不过,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的风格可不一定就是另一个人的准绳。我们不能过于严厉。”
“一边读一边发表我的意见,”他立即补充说,“在我是很自然的。这样做,我就觉得在你身边。这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了;可是,如果你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我希望这样。”
奈特利先生比刚才轻快地再去读信。
“说到引诱,”他说,“他可是开玩笑了。他知道他错了,没什么在理的话可说。不好。他不该订婚。‘他父亲的性情’——不过,他这样评论他父亲是不公正的。威斯顿先生一向为人正直、高尚,他生性乐观是件好事;可是威斯顿先生是该不费力气就得到目前的种种安慰。一点儿也不错;他是在菲尔费克斯小姐来这儿以后才来的。”
“我没忘记,”爱玛说,“你当时是多么肯定,说他只要愿意,是很可以再早一点来。你很宽容地把这放过了——可是你说得完全正确。”
“我的判断并不完全公正,爱玛。不过,我想,要不是与你有关,我就还会不信任他。”
当他读到写伍德豪斯小姐的地方,他禁不住把整个部分——所有与她有关的部分——都大声念了出来,同时还按内容的需要,时而微微一笑,时而瞧她一眼,时而摇摇头,时而说一两句话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或者只是表示爱;不过,在沉思了一番以后,他就严肃地这样结束道:
“很不好——虽然还可能更不好。玩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为了给自己开脱,他过多地把责任推到客观事件上去。他对你的态度,可不能由他自己来判断。事实上,他总是被自己的希望所欺骗,只顾自己方便,除此以外什么也不顾。居然想象你猜到了他的秘密!那当然啰!他自己满肚子阴谋诡计,就以为别人也是这样。神秘——手腕——真叫人摸不透!我的爱玛,这一切不都越来越证明了,我们俩彼此的交往上有忠贞和诚恳的美吗?”
爱玛同意这个看法,而且想到哈丽埃特,不由得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那是她没法作出任何真诚的解释的。
“你最好再读下去,”她说。
他往下读,可是马上又停了下来,说道:“钢琴!啊!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年轻的人做的事,年轻到甚至不考虑它的不便是否会大大超出快乐。一个幼稚的计划,真是!一个男人明明知道一个女人宁可不要那爱情的明证,却硬要给她,我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不知道,她如果办得到,一定会阻止他把这架钢琴送去。”
在这以后,他一直往下看,没有停顿。弗兰克·邱吉尔承认行为可耻,是第一件他不能只说一句话就可以放过去的事。
“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先生,”他这时候评论说。“你的行为是很可耻。你从没写过一句比这更真实的话。”信上紧接着写的是他们意见分歧的原因以及弗兰克·邱吉尔坚持反对简·菲尔费克斯的是非观,奈特利先生在看了那两段以后,比较长久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这很不好。他引诱她为了他的缘故让自己处在极困难、极不安的处境中;他的首要目的应该是不让她忍受不必要的痛苦。在保持通信方面,她的困难肯定比他的还要来得多。即使她有什么不合理的顾虑吧,他也该尊重才是;可是她的顾虑倒全是合理的。我们得看到她的一个缺点,而且还得记住,她同意订婚,就是做了件错事,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爱玛知道他现在看到游博克斯山的那一段了,她感到不安起来。她自己的行为就很不检点!她深感羞愧,有点怕他再一次朝她看。然而,他却平静而专心地把信看完,丝毫没再作什么评论;只是瞟了她一眼,由于怕引起她的痛苦,马上就把眼光收回来——他似乎已经把博克斯山忘了。
“至于我们的好朋友埃尔顿夫妇俩的热心帮助,说得倒不算过分,”这是他说的下一句话。“他有那样的感觉,是很自然的!什么!真的要跟他决裂!她觉得订婚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个后悔和痛苦的源泉——她要解约。她对他的行为有什么感觉,从这点可以看得多么清楚啊!嗐,他准是个最特别的——”
“不,不,再往下看吧。你会发现他有多么痛苦。”
“我倒希望他这样,”奈特利先生冷冷地接口说,再继续看信。“‘斯莫里奇!’这是什么意思?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她接受了聘约,去给斯莫里奇太太的孩子当家庭教师。斯莫里奇太太是埃尔顿太太的好朋友,枫树林的邻居;顺便说说,埃尔顿太太的希望成了泡影,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你一定要叫我看下去,我亲爱的爱玛,那就别说话——连埃尔顿太太也别提。只剩一页了,我马上就看完了。这人写的是什么样的信啊!”
“我希望你怀着对他比较仁慈的心来读这封信。”
“啊,这儿有了感情了。发现她生病,他似乎觉得痛苦。当然,他爱她,对这点我并不怀疑。‘比以前爱得深,爱得深多了。’我希望他能持久地感觉到这样重归于好的可贵。他向人道谢倒是十分慷慨的,几千遍几万遍感谢。‘我不配得到这样的幸福。’咳,他这才有了自知之明了。‘伍德豪斯小姐把我称为幸运儿。’这是伍德豪斯小姐说的原话,是吗?结尾写得不错——就到结束了。幸运儿!这是你给他的名字,是吗?”
“对他的信,你似乎不像我这样满意;不过你看了这封信还是应该,至少我希望你应该,对他印象好一点。我希望就你这方面来说,这封信对他有些好处。”
“对,当然是这样。他有很大过错——考虑不周和轻率大意的过错。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他很可能是不配得到这样的幸福;不过,既然他无疑是真心爱着菲尔费克斯小姐,而且可以希望,他不久将有跟她朝夕相处的有利条件,我倒也乐于相信,他的性格会变好,会从她性格里得到他性格里缺少的坚定和谨慎。现在,让我跟你谈谈别的吧。目前我还关心着另一个人,我没法再想弗兰克·邱吉尔了。自从今天早上我离开你以后,爱玛,我脑子里一直在苦苦思索着这一个问题。”
接下来就谈这个问题;那是用明白、朴实、高雅的英语谈的,奈特利先生甚至对自己的情人也是用这种英语谈话。他谈的是怎样才能要她嫁给他而不影响她父亲的幸福。爱玛在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回答。“只要我亲爱的父亲在世,我就不能改变现状。我永远也不能离开他。”然后,这个回答只有一部分得到了承认。她不可能离开她父亲,奈特利先生和她一样深有同感;至于不可能有任何其他改变,他却不能同意。他已经非常深入、非常专注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一开始,他希望说服伍德豪斯先生跟她一起住到登威尔去;他想相信这是行得通的,可是他了解伍德豪斯先生,这就不能长久地自骗自了。现在他承认,这样搬家,是拿她父亲的安乐,也许甚至是拿他的生命来冒险,万万不能冒这个险。伍德豪斯先生离开哈特菲尔德!不,他觉得不能这么做。可是,为了不这么做而想出来的那个计划,他相信他的最亲爱的爱玛决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反对的。这计划就是,他搬到哈特菲尔德来!只要她父亲的幸福——换句话说,他的生命——需要哈特菲尔德继续作为她的家,那它也就是他的家。
至于他们全家搬到登威尔去,爱玛自己也想到过。跟他一样,她考虑过这个计划,把它放弃了;可是这样一个变通办法,她却没想到过。她领会到了这个办法所表明的一片深情。她觉得,离开登威尔,他一定会牺牲大量独立的时间和习惯;经常陪着她父亲,又不是在自己家中,要忍受许多许多的不便。她答应考虑考虑,要他也再多考虑考虑;可是他深信,再考虑也不会改变他在这个问题上的希望或看法。他可以向她保证,他已经冷静地考虑过很久了;他避开威廉·拉金斯,单独思考了一个上午。
“啊!有一个困难没料到,”爱玛嚷了起来。“我肯定威廉·拉金斯不愿意这样。你在征求我意见以前,必须先得到他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