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掖南枕祁连山,北依合黎山、龙首山,还有一条黑河贯穿全境。在这里,雪山、草原、碧水、沙漠,不同的风景相映成趣,既具有南国风韵,又具有塞上风情,端的是与众不同,各国往来的商队都要经过这里,因此这里繁华热闹,并不输长安和洛阳。
“看这县内的风光,真想不到不远就是连绵荒漠!”秦凤歌不仅啧啧赞叹,“人都说甘州是塞上江南,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甘凉二州都是近边塞之地,民风俗务都与长安不同,有别样的塞外风情在其中。能融入其中,体会其中的生活,真是再好不过。”
“伯父,我们要先去州府衙门吗?”
“这张掖县是甘州府所辖,但是此地离州府衙门还是有一段路程的。县衙先不必去,难得我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不能被这些人前呼后拥地败了兴致。”
狄公是山西人,喜爱面食。张掖县这里有家老店胡饼糕点做得尤其好,他少年之时同长辈一起来过,此间一直记挂在心。虽说是君子不重口腹之欲,但是馋虫这种东西被勾起来了,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安抚下去的。因为自己不能以钦差的身份跑去买糕点,徒给百姓增扰,又怕被有心之人记上——所谓上位者不露所好,所以只有微服而来先过过瘾了。
一时间众人也是兴致非常,连老成持重的沈听松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孩子气。
“我已是近古稀之年,有五十余年未来这甘州,这张掖县内变化甚大,你三人且不要期望太高才好。”看着年轻人都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带路,狄公微笑着说。
秦凤歌正满怀兴致地张望,沈听松虽然面上无太多变化,但是眸子里也透出一丝好奇,听狄公这么一说,二人不由得露出一丝失望之情。
好在赫云图本是出身凉州,曾经来过一次,倒是熟悉一些,便凭着记忆带着大家挑了一个繁华热闹的街面走了过去。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街上热闹非凡,摩肩接踵,到处载歌载舞,大家都喜笑颜开。
“你们瞧瞧,若是以钦差仪仗进入,断然见不得这等情况,也得不到此等乐趣!”狄公满意地捻了捻长髯。
“只是这热闹得简直就像要过节一样,到底是为什么?”秦凤歌简直好奇死了,但是沈听松适时地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伯父,小侄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投宿之处,此处人多杂乱,我们还带着行李马车,实在多有不便。”
“听松这话倒是实在,我们身负行囊,也不好四处乱逛,倒不如先行投宿,把东西放置起来再出来走走,一身轻松岂不是更好?”
三人听了狄公的话,都是点头。
他们特意找了一家不是在正街的客栈,因为看正街的客流量,估计也没有什么好房间供他们选择,不过这间看似门庭冷清的客栈其实房间也都被要满了。
“两间上房。”秦凤歌道。
伙计露出为难神色,“不好意思,几位客官,上房已经客满了。”
“也不是什么年节,怎么会如此人多?”秦凤歌狐疑地问道,“定是你这小厮奸猾,不肯将上房卖于我们!”
“客官怎能如此说,真是冤枉死小人了!”那伙计急忙辩解,“我们这些开门做生意的,怎能眼高手低,明明有上房却不肯卖给客人?只是这几日上房都没有了,这是实情,莫说是我们家,别家客栈也找不到上房了!”
“可是我见你家后院还有不少屋子,别告诉我那里也住满了?”秦凤歌表示不信。
“那些屋子早就让人包了,对方是我们的老主顾,每次都到我们这里居住,这次也快在我们这里住了一个月了!”伙计小心翼翼地赔笑说。
狄公对于房间如何并不在意,他朝秦凤歌摆摆手示意无事。
“没有上房,普通的干净的房间也行。”
“客官来得巧,普通房间倒是还有两间。也许过了一阵子,怕是您连普通的房间也难要到,只有大通铺啦!”伙计殷勤地给他们登上名字,然后带他们往房间走去。
“老乡,我等是从凉州那边过来的商旅,不知为何这里到处载歌载舞,人潮如织,看你这里客房都如此紧俏,莫非是什么节日?”赫云图立刻上前套近乎。
“凉州来的,那还真是不远呢!尊驾不知,这几日如此热闹,并非是节日,而是这里在进行歌舞大比!而从今日开始,就是选拔的最后阶段了,人能不多嘛!”那伙计兴奋地说。
“歌舞大比?”狄公饶有兴趣地问。
“是啊,从上个月开始,这里就来了很多的乐师舞姬,我们这里的人本来就能歌善舞,如今就更是热闹了!几乎家家都调丝弄琴,处处都载歌载舞。我们客栈后面住的就是个非常有实力的舞团,今天正是他们最后选拔的日子,就等着过了州中长官的眼,好到神都去御前表演呢!如果他们能入选,我们客栈也跟着脸上有光!”
伙计一面说一面把他们领到客房,狄公和秦凤歌一间,而沈听松与赫云图一间,虽然秦凤歌觉得有些不妥,但是狄公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妨碍。
“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狄公笑着说,看着三个年轻人各自去安放行李,然后思考了一下刚刚听到的歌舞大比这件事,随后恍然。朝廷的教坊每隔三年都会到各地选取民乐来充实曲库,从下面层层选拔再到上面,花费的时间大概会有半年,而那个时候皇帝的生辰也就快要到了,届时会有各种庆祝活动,教坊和地方上都会有新的歌舞献上,这是难得的露脸机会,因此大家都极为尽心。
几人安置好了就再次走上了张掖的街头,一路上看到了回旋如风的胡姬翩翩起舞,歌声婉转的歌者情意绵绵,碧眼红须袒胸露乳的商人在兜售自己的商品,货摊上有来自各地的珍奇宝贝——瓷器、茶叶、金银器、食物……让人目不暇接,满心满眼都是扑面而来的塞外风情。
“这里感觉比凉州还要热闹些!”赫云图倒是不觉得特别意外,他出身凉州,也曾经往来过甘州,倒是见多了这种景象。
几个人一面走一面打听,狄公一面回忆,终于找到了那家饼店,已经是当年店主的儿子在经营了,不过据狄公讲,胡饼依然如当年那般香气扑鼻。在那里买到了狄公心心念念的胡饼,四个人最后找到了一个茶楼,二楼有一桌的客人恰好离开,茶博士就把他们引到了那里。此处位置甚佳,正好能将街面上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甘州此时的天气正是一天中最为炽热的时候,这里恰恰通风良好,能在此时偷得浮生半日闲,实在是难得的一件事,一时间大家都很愉快。
正街之上,有几辆囚车经过,车轮轧过青石板路,发出轧轧的响声。
囚车外被黑布遮着,不知道为什么还贴了几张黄符,此刻微微一阵风吹过,布帘子被吹起了一角。狄公四人都看到,里面挤着几个和尚,那些和尚身上的穿着并不像是四处游方的游僧,而应该是寺庙中职位很高的僧侣,只可惜现在看起来都是风尘满面、形容凄苦,而且僧衣污秽、破烂不堪。众人看到这囚车竟然没有围观的,而是纷纷躲避不及,一脸怕沾了晦气的神情。
“几辆车里都是和尚!真是奇怪,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会抓这么多的和尚?而且看百姓的反应也似乎不太对,世人都是愿意看热闹的,如今为何反其道而行之?”秦凤歌先是不解,然后是好奇,最后就变得跃跃欲试了。“伯父,不如……”
“你去打探一下也可。”狄公点点头。
秦凤歌正是想活动一下,便转身去了,而沈听松、赫云图继续陪着狄公在茶楼上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