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因这些年东奔西走,从江南到西北,再从西北到西南,兜兜转转一大圈,走过无数的路,见过无数的人,将过去十八年来未曾见识过的声色犬马统统经历了一遍。
路边摊的烤串,胡同小店里的阳春面,大学食堂鲜香热辣的冒菜和麻辣烫,通宵写论文点的奶茶和驴肉黄面……
追查毒贩踪迹时,她曾孤身一人深入南疆密林,随身只带了个背包,饿了啃两口干面包片,渴了喝两口矿泉水,最惨的一回,她跟了毒贩三天三夜,中途断了粮,饿得眼睛发绿。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店,她来不及仔细看菜单,随便点了一碗面,一口下去,那鲜辣酸爽的滋味,这辈子都忘不掉。
这些酸甜苦辣足够包揽人生百味,可惜全加一块,也抹不去顾兰因记忆深处那盘炸鸡的味道——印象中的男人伸出手,用餐巾纸擦去她嘴角一点油渍,温和地说:“慢点吃,别呛着。”
很多年后,顾兰因才隐约反应过来,她惦记的其实不是食物的滋味,她只是贪恋那个男人的温暖与宠爱。
她埋头三下五除二啃光鸡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又把剩一个底子的可乐喝干净,这才心满意足:“陈警官说有事找我,是又遇上什么麻烦吗?”
陈聿沉默片刻:“这周末武林大会,霍爷爷打算向所有人澄清当年的真相……你们真不去露个面?”
顾兰因不假思索:“师父这阵子忙着备课,我也要准备口译考试,就不凑这个虚热闹了——反正有陈警官在,出不了大岔子。”
陈聿用鼻子喷了一声,连讥带讽地笑了笑:“你现在倒是对我放心了,当初我让你有什么事说一声,你可是当个屁放了,压根没往心里去。”
“注意素质,陈警官,”顾兰因用手指在托盘上点了点,不以为意地托着腮,“当初霍成和五毒教又没落网,万一暴露了师父的身份,他们一定会找上门,我当然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她提到“霍成”时语气平静,态度自然,好像压根忘了,这位其实是她血缘上的“生父”。
陈聿的眉头不由拧得更紧。
他下意识捏紧纸杯,只听“喀拉”一下,可乐喷泉似的从吸管口里冒出。陈聿忙不迭松手,电光火石间,一句话就跟自己长脚了一般,不受控制地钻出来:“今年春节,我本来想带你回家的。”
顾兰因:“……”
她既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突然转过来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茬,只好来了个无声胜有声。
陈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也不管这妹子是否get到点,自顾自地说:“我跟我爸妈关系算不上好……我小时候,他俩因为工作忙,平时几乎不着家,亲子关系很疏远。我妈又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什么都要管,写作业有一个错别字就要撕了重做,偏偏我那会儿读初中,正值中二叛逆期,只要他俩在家,铁定会闹得鸡飞狗跳。”
“我跟他俩合不来,只能眼不见为净,干脆搬出去自己住——不过就算这样,我毕竟没有第二个妈,有了喜欢的女孩,还是想带回家给老人看看。”
他直勾勾地盯着顾兰因的眼睛,像是要把这姑娘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全都刻录进视线中。
顾兰因眉头微微一皱,陈聿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陈警官,”顾兰因字斟句酌地说,“我以为我已经表述清楚了,咱俩不是很合适,而且……”
“而且,你心里已经有人了,”陈聿截口打断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视线盯着可乐杯盖:“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先不说社会舆论和世俗眼光,就算让你一时得偿所愿,然后呢?你想过接下来要怎么收场吗?”
顾兰因:“想过。”
陈聿:“……”
这妹子还是这么会聊天。
他踟蹰片刻,尝试着退了一步:“行,就算你想过,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独角戏,你能保证其他人跟你想得一样吗?”
顾兰因:“能。”
陈聿:“……”
他心里的小人要是有幢房子,此刻大概已经掀了桌子、拆了天花,再仰天咆哮三声:这天没法聊了!
顾兰因拈起一根薯条,蘸满番茄酱丢进嘴里,抬头笑了笑:“陈警官兜了这么大一个圈,是不是想说我和我师父的事?”
陈聿小心维护的窗户纸被她漫不经心地撕破,喉咙干涩地滑动了下,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