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听到武士的声音在下面喊,要他爬得慢一些,但他不予理会。维斯坦太慢了,而且似乎不明白当前情况的紧迫性。两人山崖还没爬到一半时,他曾问埃德温:“年轻的战友啊,刚从我们头顶飞过的,是一头鹰吗?”那究竟是什么,有什么关系呢?武士发了烧,所以脆弱了,身体上、意志上都脆弱了。
再爬一会儿就到了,至少他就翻过了山崖,能站到结实的地面上。那他就能奔跑了——他多么渴望奔跑啊!——可朝哪儿跑呢?这一下子,他们的目的地好像从脑海中飘走了一样。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维斯坦说:他欺骗过维斯坦,现在差不多是坦白的时候了。他们把那匹筋疲力尽的母马系在山路旁一株小灌木上,然后开始爬山,那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等到了山顶,就把一切和盘托出。可现在他就快到那儿了,脑海中却空空如也,思绪纷乱,像一团团烟雾。
他攀过最后几块岩石,起身站在悬崖的边缘。眼前的土地空阔荒凉,缓缓向上与地平线上灰白的山峰相连。附近有一块块的石楠地和野草地,不过成人的脚踝那么高。奇怪的是,在不远不近的某个地方,似乎有一片树林,树木葱翠,在大风中静静地立着。难道是某位神仙一时兴起,从密林中抓出一小撮来,放在这块荒凉的土地上?
埃德温气喘吁吁,但还是发力向前跑去。那片树林,肯定就是他该去的地方,一到那儿,他什么都会记起来。维斯坦的声音又在身后什么地方叫喊——武士肯定也爬上了崖顶——但埃德温不回头,跑得更快了。他要到那树林之中才开始坦白。在大树的遮掩之下,他会记得更清楚,两人谈话时也不会有呼啸的大风。
大地突然立起,迎面而来,撞得他差点儿闭过气去。这来得太突然,他头晕目眩,只能在地上躺一会儿,等他想跳起来的时候,背后却有个柔软而有力的东西摁住了他。这时他意识到,维斯坦用膝盖抵住了自己的后背,正在捆绑自己的双手。
“之前你问我们为什么带绳子,”维斯坦说。“现在你看多有作用。”
埃德温想起了两人在山下路上的谈话。他急着开始上山,看见武士小心翼翼地把东西从马鞍上放进两只口袋,他觉得很不耐烦。
“我们要快点儿,武士!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来,背着这个,战友。母龙已经够厉害了,我们犯不着又冻又饿,把自己弄垮,帮她的忙。”
“可气味会消失的!我们要绳子有什么用呢?”
“小战友,我们也许用得上啊,那时候要找,树枝上可长不出绳子来。”
现在,绳子不仅绑住了他的手,还缠住了他的腰,等他最后站起来,身后已经被绳子拽住,很难再向前走。
“武士,你不再是我的朋友和老师了吗?”
“都是,而且还是你的保护人。从现在开始,你可不能走得那么急啦。”
他发现自己并不在意绳子。受绳子所限,他只能像骡子那样走路,这让他想起了不久之前,他不得不扮演骡子的角色,围着马车不停地转圈。现在他又成了那头骡子吗,虽然被绳子拽着,却仍旧固执地往山坡上走?
他走着、走着,偶尔一口气能迈出好几步,然后绳子就把他拉停了。他耳朵里有一个声音——熟悉的声音——半是歌唱,半是吟诵,那是一首童谣,他从小就很熟悉。这声音令人又舒心又担忧,而且他发现,如果一边拽绳子,一边跟着唱,那声音就不再那么令人心烦。于是他就跟着唱,一开始声音很低,然后他嗓子逐渐放开,迎风而歌:“谁打翻了麦酒杯?谁砍断了龙的尾?谁把蛇留在桶内?是你的表兄艾德尼?”还有一些词他记不起来了,但让他惊讶的是,他只要跟着那声音吟唱,正确的歌词就会自动出来。
树林很近了,武士又一次把他拉住。
“慢点儿啊,小战友。进入这片奇怪的树林,光靠勇气是不够的。你看那边。这么高的山上有松树倒也没什么,但是旁边的难道不是橡树和榆树吗?”
“别去管这儿长着什么树啦,武士,也别管天空上飞的是什么鸟!我们剩下的时间很少,要快点!”
他们进了树林,脚下的地变了:有柔软的苔藓、荨麻甚至蕨类。头顶树叶浓密,像屋顶一样,所以他们在半明半暗之中走了一会儿。但是,这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森林,因为不久他们就看到一处空地,上方露出圆形的天空来。埃德温想,如果这真是某位神祇的杰作,那么他肯定是想用树来隐藏前方的什么东西。他愤怒地拉着绳子,说道:
“磨蹭什么呢,武士?难道你是害怕了吗?”
“看看这个地方,小战友。你猎人的本能看来发挥了作用。我们前方肯定就是龙的巢穴。”
“我们两人中,我才是猎人,武士。我告诉你,那空地里没有龙。我们要快点从旁边过去,然后继续向前,还有更多路要走呢!”
“你的伤口,小战友。让我看看,伤口是不是还那么干净。”
“别管我的伤口啦!我告诉你,这气味会消失的!松开绳子,武士。就算你不跑,我也要继续跑!”
这次,维斯坦放开了他,埃德温从蓟草和交错的树根上跑过去。他绊了几跤,因为他被绑着,不能伸出手去保持平衡。不过,到达空地的时候,他并没有受伤。他在空地边缘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