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葬之花开合有度,菩提之果奏响空山,一段沉香在花旁燃放,苦涩的青烟袅袅升起。列缺撕下一段衣袍下摆,将其虔诚地绑在花根生长的石块上,向南方天空射出红色信号。
余下的时间里,列缺和叶白又将整个山谷检查了一遍,但除了那枚用桐油画成的巨大鱼纹外再无其他线索。这只能证明此处与鱼纹洞天关系匪浅,列缺急切地想找到与仁义堂相关的证物,但除了一些烂掉的草鞋外,并未发现一张纸、一片竹简或一副手铐脚镣。因此他面临的处境是叶白将是唯一的人证。
两人背着尸骨从谷中爬出来后,列缺说明了此意。“我不行。”叶白摇头坐下。“事到如今你就算想打退堂鼓,我也会掐着你的脖子扭送到刑部去的。”“并非我不愿意,而是刑部不愿意。我是黑户,是个没户籍资料的人,你懂了吗?”叶白两手一摊道,“我可能是达官贵族的私生子,或是某位被花前月下而蒙蔽的小姐未婚所生,当然,最可能是被贫贱夫妻扔了的。按《大明律》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更无权利掺和案件。”
列缺想说什么,被叶白举手打住。叶白继续道:“不要怜悯我,我享受法外逍遥的日子,行走天下全凭直觉,才没有落得这种结局。”他指向谷底。“这么说,叶白也并非你的本名?”叶白仰望着混沌的月色,往事如烟,转瞬即逝。“我没有名字。叶夫人遇见我那日,天上同时有太阳和月亮,阳光太过强烈,使得月亮苍白如一张宣纸。她因噩梦缠身而认定此为上苍的某种昭示,遂将我当作她的救赎,取名叶白。”
列缺在离叶白不远处坐下,将头埋在膝盖间陷入了沉思。他将近三天两夜没合过眼,意识却空前清醒。冬夜万物凋零,冻土冰封,水落石出,他听见风在白桦林中肆虐呼喊,眼角浮现隐隐绿光,先是一个个虚弱的斑点,接着一片片陡然燃烧起来,绿光中出现无数亡灵,他们通身纯白,仿佛穿着殓衣,凝视着他,似乎等待他亲手燃起引魂的沉香。
“你见过鬼吗?”
“遇见你就差不多等于见鬼了。”叶白提起袖子使劲闻了闻,“在你的煞气笼罩下,我闻起来也是一股悲剧的味道。”他嫌恶地往远处挪了些距离,却注意到列缺正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叶白朝那里望去,远远的只望到一片迷雾,但列缺深邃的眼神使他心中发毛。
“你在和谁眉目传情?”
列缺没有回答,又过了会儿才收回神,低声道:“混沌之初,天地不分,只有黑暗,没有时间,后来天地分离,时间流淌,才开始有了记忆。时间令我们深陷其中,使我们无法脱身,那些看似消散在时间里的人真的离去了吗?我想没有吧……”
叶白皱着眉头露出迷惑的神情,道:“这些话你对别人说过吗?”
“没有。”
“很好,至少世上少了许多嘲笑你的人。如果你继续这么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下去,我恐怕你活不过而立之年。”
“二十八。”列缺看向叶白,“我猜你二十八岁。”
叶白先是一愣,随即笑道:“错了!我苟活于世不过二十六载罢了。”他知道列缺在审视自己,就像读一本摊开的书那般自然,并对自我的观察力莫名自信。遗憾是叶白最痛恨被人窥探。
“等我下次猜出你最钟情的颜色。”列缺展颜笑道,迎着朝阳站起身,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壳。
在与此案的角力里他还不会认输,回去后,首先要重新审问初九等三人,弄明白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鱼纹的秘密牵涉鱼纹洞天和江宁聂氏,他无疑需要梅大人的力量。对了,梅川……列缺想起她清澈的双眸,不禁用手摩挲了下嘴唇。
距离信号发出两个时辰有余,天已亮,她还没到?
白桦林中寒鸟乍惊,突然成群结队地窜上天,地平线上升起一片灰尘,接着从灰尘中飞来一支马队。
马背上的却是刑部官兵。
三五十人持刀奔来,于荒地上一字排开,人人脸上皆有倦色。罗恒拨开队伍下马,只带着刘毅走到列缺面前。他瞥了眼黑魆魆的洞口,费劲地笑了下。
“千户,这是何处?”
“说来话长,这谷底是仁义堂的抛尸之地,够前辈和我忙活几年了。不过前辈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我找了你一天一夜,幸而望见了你的信号。”
“哦,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