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日子虽然苦,可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习惯了。天气从热转凉,所有人都以为会是非常难熬的两个月实际上过去得比想象中更快。成果汇报和表彰大会结束,学生们终于登上了离开的卡车。
与教官们分别时,许多人都哭了。郁青倒是没有哭,只是有些不舍。他出乎意料地得了个优秀学员的奖状,也不知道这个优秀学员的评价标准是什么。毕竟不论是打靶还是别的训练,他的成绩都普普通通。如果真的当兵,他认为自己大概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小兵而已。
因为家在本地,军训结束,郁青打算回去一趟。润生很可能也要回去。他们刚好可以一块儿走。所以返校后才整理好行李,他就匆匆跑去找润生了。
航院的公寓楼在郁青他们宿舍的对面,是学校里最大的几个公寓之一,也是最老的公寓。
郁青拿着润生给他的门牌号走进去,一进门就被里头的环境惊到了。
润生曾经和他说,大学有十六人间,郁青当时听过只是笑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顺着石灰楼梯爬上四楼,总算是见到了润生他们宿舍。倒不是十六人间,但八人间看上去也没好到哪里去——暗色的洋灰地,斑驳的墙面和老旧掉漆的铁架床。男生宿舍特有的浓烈气味和老房子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不太舒服。窗子很小,要不是朝向西面,大概一天里都没多少阳光。
润生并不在宿舍里。室友们说他去了活动中心,不太清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完又半是玩笑半是羡慕地调侃,说傅润生现在可是个香饽饽,到处都有人抢着找他,郁青不管是打哪儿来的,都得排在后头了。
郁青不解地问了一下,才知道不管是院里还是校里,大家都想把会弹琴的润生拉去给迎新晚会撑场子。几个科技社团的人也来打听他——听说军训那会儿大家闲得无聊解物理题玩儿,润生好像搞什么很厉害的解法,一下子把自己搞出名了。
这些事郁青都不知道。但听说大家都喜欢润生,他便很安心地笑了。
看样子润生的大学生活会很不错。去活动楼的路上,郁青这样想着。要是能把注意力都放在正事上,交往的朋友慢慢多起来,润生就不会老是执着于喜欢自己这件事了——会遇见喜欢的女生也说不定。
这个念头不知为什么,突然让郁青觉得很寂寞。他想象了一下润生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走在一起的样子。出乎意料,他并不觉得欣慰,只是感到孤独。
大部分时候,人总是孤独的。郁青想,这不奇怪。即便自己和润生那么要好,即便家人都那么爱自己,从小到大,自己也还是会有很多孤独的时刻。
尤其是这个夏天里,郁青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其实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了解润生。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润生不再可信——因为当他意识到自己并不那样了解润生,也就失去了判断润生说话是真是假的能力。
这让郁青难过。他说不好是为自己不够了解润生而伤心,还是为润生会欺骗自己而生气。
周蕙常说人与人之间要有界线,要给他人留有空间。郁青曾经觉得这很对。可如今想想,能始终保持界线的前提是,人与人之间并不那么亲密。
要是亲密到一定程度,那个界线必然是会被打破的。就像他会去对郁芬的感情刨根问底,时不时要琢磨如果姐姐的男朋友不好自己该怎么出手撵走对方一样——虽然那本来只是姐姐自己的事,做弟弟的不该事无巨细地去问。
可润生和姐姐好像又不一样。郁青茫然地想,也许朋友和亲人本来就有很大的不同。
他怀揣着这样思考不透的问题走进了活动楼。钢琴声倒是很容易就指明了方向。
郁青顺着声音走上楼梯,流畅如水的琴声却停了下来。过了片刻,半生不熟的单音旋律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听不清楚的细语声。
琴房的门半开着。郁青走过去,看见一个梳偏分头男青年坐在润生旁边,正与润生肩并肩坐在琴凳上,手指笨拙地在琴键上敲击着:“……你看是这样么?”
周围明明还有其他的人。可这一幕说不清哪里,还是让郁青感到几分怪异。
润生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敷衍:“嗯。你要是想学,可以去师大音乐系那边找个老师。”他起身拿过琴谱:“我差不多该回宿舍了。”
对方赶忙道:“这么急?是有什么事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对啊。”旁边一个抱着文件夹的女生热情道:“新生入学,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学长学姐帮忙的。校学生会也组织了不少迎新活动……”
“军训刚回来,想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