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秦舞阳的命还是挺苦的。
秦舞阳祖父祖母死的早,他父亲秦世明从十八九岁就开始独自生活。
秦世明不仅好吃懒做,还嗜酒如命。整天无所事事的东逛逛西逛逛,谁家有人喝酒,他鼻子比狗都灵,隔着半个村子都能找得到,厚着脸皮不请自到,坐下就先自罚三杯,不把舌头喝直了绝不罢休。由于兜里缺钱,还养成了小偷小摸的坏毛病,今天偷人家一只鸡,明天顺人家两块煤球,成了秦庙村臭名远扬的二流子。
到了三十岁,秦世明还是光棍一条。秦世明的二姑心疼自己娘家这个唯一的亲侄儿,就托人给他找了一个带着一个三岁小女孩的二婚女。二姑嫁了一个包工头,家里不差钱,丈夫又是个耙耳朵,二姑干脆出钱给自己侄儿翻新了房子,置办好了家具、电器,连一万八的彩礼钱,都是秦世明二姑自掏腰包封好,只不过让娘家侄儿秦世明拿着送到了女方娘家罢了。经过二姑出钱出力,忙前忙后的张罗,秦世明总算把媳妇娶到了家。
只可惜,秦世明结婚第二年,秦舞阳刚刚出生两个月,他们最大的经济靠山就倒了。
秦世明二姑父酒后驾车,和一辆小三轮正面相撞。结果,二姑父由于车速过快刹车不及,在撞飞了小三轮之后,汽车一头撞在路边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上,把自己撞死了。三轮车上三人,当场死了俩,另外一个抢救过来了,却成了植物人。由于二姑父醉驾、超速、逆向行驶,被交警判了全责。一百万的第三者险根本不够,二姑不得不掏空家底赔偿人家。自此以后,二姑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再也不可能拿大把的钱来支援娘家侄儿。
所以,秦舞阳打记事开始,就是在父母的争吵打骂中度过的。
在秦舞阳十岁那年,秦世明和妻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发生了激烈争吵,秦世明用板凳把妻子的脑袋开了瓢,鲜血流淌了一饭碗,医生缝了十一针才把创口缝合好。
秦舞阳妈妈能下地以后,从集市上买回了一块猪肉和二斤粳米,给秦舞阳姐弟俩做了一碗红烧肉,蒸了一大盆白米饭。
姐妹俩几年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美食,姐姐还给妈妈盛了半碗米饭,说了一句“妈,你也吃!”秦舞阳则只顾着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忙不迭地夹了一块红通通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急不可待地放在嘴里。他觉得那肉都不用咀嚼,只需轻轻一抿,它自己就能顺着嗓子眼往下滑。至于妈妈说“她不饿”还是“她不想吃”,秦舞阳想不起来了,反正大致就是这意思,并把她那半碗米饭分拨在自己和姐姐的碗里。
秦舞阳记得,当时妈妈头上还顶着渗血的白纱布,由于失血过多,脸色也是惨白。她就默默的坐在一旁,不眨眼珠的看着他们姐弟俩狼吞虎咽的吃饭。不一会儿,姐弟俩就把一盆米饭吃得一粒不剩,一碗红烧肉只剩下一点儿汤汁。虽然,秦舞阳的小肚子已经鼓鼓的了,但是他还是眼馋肚饱,端起来盛肉的大碗,把那点儿汤汁喝了个精光,最后还用小舌头把碗舔了一遍。
妈妈抹了一把溢出眼眶的泪花,鼻子酸酸地说:“下次,妈妈一定多做一些,让俺儿俺闺女吃个够!”
没有想到,妈妈这次却是欺骗了他们。当天晚上妈妈就服毒自尽,妈妈再也没有醒过来,当然再也不会给他们做红烧肉了。
都说没有妈妈的孩子像棵草,再摊上一个好吃懒做、嗜酒如命的二流子爹,他的命运可想有多么悲惨。
比秦舞阳更惨的是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她的亲生父亲是个天性薄凉的人,自从移情别恋之后,据说带着他的新欢去了特区,不要说承担女儿的抚养费,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按秦舞阳妈妈的话说,这样的爹爹没有也罢!她的姥爷已经病逝多年,姥姥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自己生活勉强能自理,长年在大舅、二舅两家轮流着生活。而她的大舅、二舅都有两三个男孩,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很难给她这个外甥女提供多少经济援助。
当时,秦舞阳正在读小学四年级,他那个同母异父姐姐正在读初二。秦舞阳学习成绩马马虎虎,而他那个姐姐却是学习成绩极好,据说在全县统考中能够进入前十。按照秦世明的想法,直接让两个孩子下学,继女到饭店干个服务员,或者进纱厂当个学徒工,儿子就回家放羊。这样每年不仅能省去两个孩子上学的一千多费用,反而能挣几千块钱补贴家里,足够他一年的酒钱了。
秦舞阳无所谓,他对学习并不感兴趣。而她姐姐却坚决不干,她姐姐的老师也来家中做秦世明的思想工作,说让他女儿下学,实在太可惜这棵好苗子了,这是瞎了一个名牌大学生,无论对社会还是对家庭,都是极大的人才浪费。并说校长已经承诺把能减免的费用全部免除,并申请社会爱心人士和她结对帮扶,今后是不会花家里多少钱的。然而,秦世明油盐不进,老师最终无功而返。
为了给姐姐求情,秦舞阳哭着对他老爸说:“我回家放羊,让姐姐继续念书吧,她学习好着呢!我一定把羊喂得肥肥的,我用三年的时间,一定让咱家的羊群从三十三只,变成三百三十只。保证卖羊毛羊绒的钱够你喝酒的,求求你,你就让姐姐继续念书吧!”
说着说着,姐弟俩抱着哭成了一团。
“嚎什么嚎?大闺女念那么多书干什么?识俩字会算账就行了。女的念书,念得越多,花得越多,赔得越多。初中毕业就行了。你们不要得寸进尺了!”秦世明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最后,还是秦世明二姑发话,孩子的书要念,孩子在学校的花销由她来出。二姑说到做到,即使变卖首饰,也没有缺过秦舞阳的读书花费。
秦舞阳的姥姥,厚着脸皮让俩儿子承担了外甥女的学费和生活费。
只是,厄运再一次降临到两个孩子头上。秦世明二姑几年后得了肝癌,很快撒手人寰;她们的姥姥也突发心脏病不幸病逝。这时,秦舞阳刚刚升初三,她姐姐刚刚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
秦舞阳的姐姐并不同意弟弟下学打工为自己赚取学费生活费,她已经申请到了助学贷款,她也可以课余时间打零工自己赚取生活费,用她姐姐的话说,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怎么能让尿憋死?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秦舞阳说,四年来,姐姐每个星期都能从自己少得可怜的菜金里为自己节省出四个肉丸大包子,自己为什么不能供姐姐读四年大学?反正,自己也不是读书的料,早晚都得给人家打工,还不如早点下学去打工,既能挣点钱,也能早早学得一门技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侯长顺对秦舞阳姐弟的坎坷经历和多舛命运也是唏嘘不已。
“你从十岁到现在,六七年的时间,再没有吃过一回红烧肉?”侯长顺不可置信地问道。
“不要说红烧肉,除去姐姐给我买的肉包子,我都没有再尝到过肉滋味。”秦舞阳把侯长顺给他加的十串羊肉串又撸了七串,想了想又说,“严格说,这六七年里,我还吃过三次肉。两次是我捉住了几只麻雀,裹上黄泥烧着吃了。还有一次是,是捉到了一条两三斤重的菜花蛇,被我剥皮以后用水煮着吃了。除去这三次,今天晚上的羊肉串,算是我第四次尝到肉滋味,而且是真正的肉。谢谢您啊,侯大叔。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吃羊肉串。”
侯长顺的眼睛有些湿润:“别干砌墙小工了,跟着我学习捆扎钢筋笼子吧,我来教你!”
秦舞阳郑重地点了点头,而且,肿的只剩了一条缝的眼里,竟然淌下了两行激动的泪。侯长顺可是亲眼所见,这小子被那几个混混儿打得都不成人样子了,也没有见他流过一滴泪。
侯长顺想了想,冲着吧台喊了一声:“老板娘,再给我们来一份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