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草香,莫莫向夏大夫道了谢,说明了去意。夏大夫抖落了篓子里的草药,面色绯红,朗朗地说道:“这山里没虎狼豺豹,姑娘要是不怕黑的话,走夜路也行。”
徐士冉也问:“你真的这么急?”
莫莫把潮湿的药草一根一根地排放在细竹篾上,阳光轻柔地抚摸着她细腻润泽的双手,细叶山泥沾在她粼粼拨动的指尖,泛起草叶的清香。心思轻巧犹如细婉山风,飘忽而过,她隐隐地开口:“是的,我想他。”
夏大夫已进了屋,洪亮的声音仍像钟一样鸣响:“我看哪,还是等到明日再说,天亮好赶路嘛。”
第二日天刚放亮,清朗的山间小道还蒙着隔夜的雾水,露水湿漉漉地打在行人的鞋面。两人挥手道别了夏大夫,辗转进了山的深处。暮春的山里已腾起丝缕氤氲热气,山道并不难行,停停歇歇地走了将近一日,晚风摇动嫩黄柳条,石块铺就的下山道微微潮湿着。落日旖旎处,一幅袅袅炊烟勾勒的画轴在两人眼前无声地移开。
东市大街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茶楼酒肆烟火旺盛,飘飘洒洒的几滴黄昏雨,青石街尽头的夕阳明媚照旧。
徐士冉兴冲冲地买了些小食,看得出来,与冷漠清苦的军旅生活不同,繁琐热闹的市井生活对他来说是有着巨大吸引力的。他乐呵呵地捧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对莫莫说道:“这街道可真热闹,包子也好吃。”
莫莫的心思不在这里,她想的是冗长野拙的街道后面那道高墙内的消息,也许是快要见到他了,心情反而惴惴不安起来。他会不会怪她的不辞而别?她伸手碰触着被纱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头发,心绪起伏得宛如情窦初开的姑娘,茫然地甜蜜着。
街旁的茶楼飘出一股撩人食欲的香味,小伙计们殷勤的吆喝声绵长嘹亮。徐士冉动了心,他拉拉莫莫的袖子,朝茶楼抬了抬下巴:“先喝杯茶吧,我口渴了。”
茶楼内明亮空阔,喝茶的人不少,熙熙攘攘地凑挤在一起。大堂内站着名穿青衣长衫的说书人,长袖一拢,惊堂木一敲,扯开亮堂的嗓门重复着千遍不变的陈旧故事。两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小二腆着张舒意的笑脸迎上来。
“一壶清茶。”徐士冉朝小二笑笑。
窗外清闲的景色历历在目,几个孩童拉着纸鸢掠过身旁一侧欢乐的景致。莫莫用手支着脸,出神地看着远处勾勒出的一片混沌的山脊,似山雨欲来时的一方潮湿阴暗的天色。茶楼内鱼龙混杂,嘈闹的谈话声此起彼落,仍有几句不入耳的话语清晰地飘入了聆听人的耳朵。
“……王爷娶了个胡人老婆,眨眼间就做了皇上,这叫什么……”
有人自以为是的接过话:“这叫弑君窃权!”
“屁话!你小子酒喝多了,小心丢脑袋!这叫英君明主登基,天下太平!”
“……王爷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成了皇帝,连预兆都没有!”
“什么预兆,你还真想看到金殿上龙凤盘旋,紫气冲天?这就叫命!真龙天子天子的命!什么都是老天安排好了的……”
有什么痛楚的东西自内心翻滚上来,硌得莫莫的心发紧发酸,她的眼里迅速地聚了泪,终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坐在对面啃包子的徐士冉始料不及,愣在那里。周围已有三三两两的闲人目光投射过来。
“喂,你怎么了?”徐士冉不适应旁人注视的眼神,推了下捂着嘴巴啜泣的莫莫。莫莫连连摇头,表示没什么。她努力想忍住酸楚的感觉,眼泪还是沿着发红的眼眶滚滚而下,纷乱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
“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了。”徐士冉有些急,继而无奈地说道:“你别哭了,这么多人,多不好意思啊……别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她漠视不了本不出己愿的酸涩,思念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它原有的轮廓,那是浸满了泪水的痛楚。原来世事的转变是如此之快,仿佛天际分分合合的云般变幻莫测。莫莫把头转向窗外,满脸泪花地看着夕阳拖着沉重的身子缓缓移向西边。断断续续的黄昏雨又飘洒在上空,和着破碎的柳絮,轻轻扬入行人翻动的衣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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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鸳鸯霜华冷(一)
窗外静谧安详的景色很快被粼粼马车声碾破,行人们唯恐躲避不及,纷纷往两侧跑去。一个小童大概被撞疼了,撇着嘴站在那里哭,尖细的哭声压过了押送犯人们的狱卒的粗暴叱责。几辆囚车压着木轮子颠簸着前行。茶楼上的闲人们听闻动静,哄挤着凑往窗前看热闹。
囚车里的犯人紧闭着双眼,从发式神情上看,分明是朝中文臣,粗麻囚衣裹覆着他瘦削精癯的身体,呈现在路人眼里的是一个冷漠倔强的背影。莫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着窗户探出身子仔细辨认,妄图否认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心跳得一阵紧似一阵。西天火云似烧,流金似的为囚车裹了层多愁善感的别离余晖,也泼洒在罗伏成倔傲的脸上。
莫莫这下看清了,她站起身推挤开拥攘而至的茶客,疯了似地往外跑去。
“哎!你去哪?”徐士冉想喊住她,跟着跑了出去,却被茶楼小二拦在门口。小二一甩白巾,笑脸待客:“客官,您给了茶钱再走。”
囚车在街角拐了个弯,往近郊的刑场驶去。东市大街的尽头近年来店铺稀落,刑部的官们商议着在这里开辟了个得天独厚的刑场,道是虽荒凉,离闹市甚近,聚众行刑颇有示警世人之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