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角灯笼挂在树上,淡白的烛光在糜芜脸上投下一层朦胧虚幻的光影,她向他笑着,就好像这里不是戒备森严的皇家行宫,就好像他们只是在后花园里寻常的见面一样,轻俏地说道:“是我呀。”
谢临的手原本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此时怔了片刻,几乎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她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
等反应过来时,连忙扯了她的衣袖,往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去,连声音也压低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糜芜眼波一溜,早已想好了对策,道:“我来找你呀。”
谢临又怔了一下,唇边慢慢露出了笑容。
刚才见到她的一瞬间,他脑中也曾起过这个念头,虽然明知道没什么可能,然而从她口中说出来,他几乎就要相信了。
“走。”谢临带着她快步走进黑魆魆的树影子里,这才松开手,笑了起来:“休要哄我,我是不信的。”
“既然知道我是在哄你,”糜芜也笑起来,“又何必说破。”
她果然是在哄他。谢临心里有一丝遗憾,却又觉得有趣,笑着问她:“那你到底来来做什么?”
“来找你呀。”糜芜微微侧了脸,眸子里映着远处的灯光,幽幽亮亮的,“你若执意要问,我就只能这么回答。”
不知怎么的,谢临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抹不去,心上也是。她绝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她在瞒着他,可这种瞒法,也挺有趣,跟她在一起时,每一个细节回想起来,都是有趣的。
换了别人,肯定要追问到底,可谢临原本就是潇洒的性子,心里既然断定她不会是刺客,便也不再追问她的目的,只是瞧着四周的动静,压低声音说道:“跟着御驾一起上山的女眷都是登记造册过的,幸亏是我碰见了你,不然就麻烦了。你若是没有要紧事,还是快些走吧,待会儿我想法子送你下山。”
“可我有要紧事呢,走不得。”糜芜瞧着他,眨了眨眼睛,“怎么办?要么,你就装作没看见我好了。”
她一眨眼时,眸子里的光灭下去,再睁开时,又是异样的明亮的星子,谢临想起平时燃线香时,那一点小小的火头,也是这样一时明一时灭的,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漫无声息地裹上来,不多时就蔓延的满屋子都是香气。
她就像那支香,不知不觉间,让他周遭满满的,都填了她。
谢临微微俯低了身子,带几分少年单纯的欢喜,轻声说道:“可我已经看见你了,该怎么办?”
“那,我也不知道了。”她像是觉得好笑一般,微低了头,手指屈起来,点在红唇上,做出沉思的模样,“要么我们再走去刚才的地方,我还往那边走,你往别处去,这样,就碰不见了。”
谢临只觉得心里那点欢喜满溢着蔓延着,飞快地遍布四肢百骸,他摇摇头,笑着说道:“不行,金吾卫和虎贲卫两刻钟一轮换,这时候也该过来巡逻了,我们要是这会儿出去的话,就要被抓个正着。”
“那就不出去罢,等他们走了再说。”糜芜一转脸,瞧见旁边树底下有块青石,便走去坐下,道,“我走路走的脚都酸了,先歇一会儿。”
谢临跟过来,一歪身在她旁边坐了,道:“你怎么上来的?禁军把方圆五十里内的山头都排查过,山路也都封了,照理说只有飞鸟能逃进来,你莫非长了翅膀?”
“要是真长了翅膀,我也不会脚酸了。”青石并不算大,两个人坐着,挨得便十分近,糜芜嗅到一股淡淡的松叶气息,也不知道是这林子里的气味,还是谢临身上的气味,“我是一步步走小路上山的,脚酸得很。”
谢临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脚,光线太暗,只看见石榴红裙底下,露出尖尖瘦瘦的一点,到底也不知是什么模样。心底的笑意戛然而止,他在这时候突然意识到,她是个年轻女子,原本不该和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在这种情形下谈论自己的脚的。
那么她这么坦然地与他坐在一处,说着这些本该是私隐的话题,到底是与他亲近并不避讳,还是并没有把他当做男人?
疑虑一起,满心的欢喜突然就淡了许多。想起从前她与他说话时,也都是这样轻松随意的感觉,丝毫不曾有女儿家的羞涩,谢临垂了眸,慢慢站起身来,道:“居然还有能上山的小路,也是我们疏忽了。亏得今天不是我当值,否则被将军知道混进人来,又要好一顿教训。”
糜芜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站起来,便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你可是鼎鼎大名的谢二公子,谁敢教训你?”
谢临笑了下,竟有些索然无味的感觉。他与她非亲非故,她自然不会把他当做亲近到不需要避讳的人,那么她这般坦然,大约就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把他当成男人看待。
这些年跨马载酒,得一个风流谢二的名声,那些爱慕他的女子,他看她们的时候,也从来都是这般轻描淡写,半点不曾往心里去,可如今被她这么看待,他才知道,被人轻忽的滋味竟这么不好受。
生平头一遭,谢临竟有些颓丧,想了想到底不甘心,便又在她身边坐下,道:“说笑归说笑,你这样待在山上是不成的,且不说到处都要巡查,就是今晚住哪里,也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