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了,贺苏苏仍有些接受不了,哂道:“我自己来便好了,诸位可到门口等我。”
宫女们对视,掩唇娇笑:“娘子莫要为难我等了,若是伺候不好,宫主怪罪下来,我等担待不起。”
贺苏苏拗不过她们,无奈摇头。桶中药水散发出氤氲热气,贺苏苏泡过两日,并无特殊感受,当下放心入桶,怎知这一瞬,背后的伤口如撕裂般剧痛起来。好似肌理重组,她闷哼一声,仰倒在桶中,药水快淹没口鼻的时候,被宫女拉了上来。“宫主交代过,今日最是要紧,旧皮脱落,如赋新生,只是有些疼。娘子担待些,忍过了,且有天大的好处。”
难怪需要侍女服侍左右……贺苏苏咬牙忍着撕裂的痛楚,在热水中蒸腾出一身汗,直到半柱香后,水温凉下,她才失力晕了过去。朦胧间感受到侍女将她带出欲桶,穿上衣物,丝绸擦过肌肤的感觉如潺潺溪流一般柔顺。合欢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真让她后背的伤疤一点未留,宛如新生,就连原主身上原本的小伤痕也消得干干净净。对着烛火,她伸出的手白皙莹润,像上好的玉石。门外传来脚步声,贺苏苏敛了神色,阖眸装睡。片刻后,合欢香迫在鼻翼,一只微凉的手拂上她肩头,带起一阵酥麻。合欢轻笑道:“春寒御赐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果如剥了壳的鸡蛋般可口诱人。”
贺苏苏颤了颤,似刚醒来,不动声色避开合欢,“娘娘,不知您这是何意。”
“女儿家身上留疤总是不好的,你又生得这般好看,本宫更不舍得这一身好皮囊。放心罢,给你泡的乃是我南疆秘药,你通医理,应当能感受到,这药对你身体并无坏处。”
非但没有坏处,那药水甚至可以排毒,连鞭伤留在经脉中的凝滞感都一并消失了,确乎是良药。正是因为如此,贺苏苏才更惴惴不安,试问谁会相信毒蛇养着猎物是出自好心?微抿了唇,贺苏苏低声:“无功不受禄,苏苏受之有愧。”
合欢细长的眉眼眯起,挑起她的下巴,红唇微勾:“本宫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本宫要你这副皮囊,去做那后宫宠爱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之人。”
贺苏苏从她眼中竟看到了一丝不甘和怨恨。大都皇宫之中,她合欢不就是那个三千宠爱在一身之人么?为何还会不甘,还要找个人去顶替这个位置?心底猜测一闪而过,还未理清,便见合欢执起她的手探脉,沉吟道:“看来恢复的不错,明日宫中仪仗便要出发,你为本宫贴身婢女,会与本宫一起随帝驾先行,切莫忘了。”
贺苏苏愕然,这么快?“不过你也无需准备什么,伺候起居的另有他人,你么,只要能在秋狩上博得陛下欢心便够了。”
她作为俘虏入宫,本就身无长物,自然不必收拾行李,只是当日她以真颜面见过冒顿,合欢理应知道才是。这秋狩乃是皇室为彰显实力,以及警示子孙而设,冒顿少不得要让北冥荣见识一番匈奴儿郎的武力,她若去了,岂不是撞个正着。然而她自苦恼着,合欢却如没事人一般,亦不说让她戴上人皮面具怎的。贺苏苏暗恨咬牙,心想到时候乱起来,也需由你收场,想拿乔便拿就是。秋狩乃是匈奴人一年里头最头等的大事,除却皇家园林,民间儿郎也会在此日挑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外出打猎,以示成年,有能力养活家里。仪仗甚是隆重,太和殿前帝王驾撵以八匹汗血宝马拉就,文官武将皆身着兽皮裁制的长袍分立两侧,司礼官在了望台上吹响号角,萨满巫师点燃篝火,在大殿正前方祈祷祝颂。冒顿冠毓冕,身着玄衣,手持玉笏,踏着长阶走上祭祀长生天的祭坛,以天山雪水洗净双手,抟了一注香,却仅是微屈身拜下。此人自负至极,自比大一统时受命于天的大齐皇帝,与天同齐,与诸神同祗,是以不行跪拜礼。随即冒顿转过身来,抽出一柄七寸长刀,一旁祭祀扬声道:“皇皇上天,照临下土,维予圣德神功文武皇帝,敬拜皇天之祜……子孙勤勉,文治武功,狩狩昭昭,既安且宁。”
祈福的祷词冗长繁琐,贺苏苏面上戴着纱巾,侍立于文武百官之后,因着礼官不时将目光扫过,记录在场众人仪态,而不得不将背挺的笔直,瞪大眼睛认真听。饰着凤纹的轿撵中,传来一声放肆无俦的慵懒哈欠声。礼官把眼睛都瞪直了,轿中人才懒洋洋伸出一只白如凝脂的手:“小奴儿,这群老家伙学你们中原繁文缛节,且要一些时间呢,进来陪本宫说说话。”
帝王与宫妃的仪仗在祭天过后,会先于百官出发,是以轿撵此刻反在百官身后,冒顿后宫佳丽三千,除却皇后外,却只带了合欢一人,可见圣眷恩重。只是大齐神州陆沉,天下三分后,不少文人士子随之涌入这塞外蛮夷之地,为的便是不将文武艺卖于那三家窃国家臣。这些人诚然带来了中原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文学水平,同样也将繁文缛节一并带了来。例如瞪着合欢鸾驾,一脸祸国妖妃误我大节的礼官,传闻便是大齐舞八佾的世家传人。合欢眼风带媚,轿帘吹起的瞬间,娇娇朝礼官抛了个媚眼,那礼官面红耳赤,瞬间愣住。尔后妖女笑的打跌,将婢女拉进轿中后,彻底将车帘拉了个结实。礼官脸色霎时铁青,在史书上记下一笔:“冒顿虽为蛮夷,却尚古礼,精图励志,为圣明主,然则宠信后宫,殊为不该!”
藏于祭祀角落的这短短一瞬小闹剧,却让贺苏苏了然,合欢过得兴许并不如表面这般如意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