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明白了朱淇奥刚才那一番“质问”的用心,朱淇奥意在提醒叶枫,莫要被有心人利用。朱淇奥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叶枫的身份,是在这一场博弈中,最容易逼叶枫置于死地的棋子。
“两位戏演完了,可让我说上几句了?”开口的人,是与叶枫面对面坐着,一直看戏的长孙荣。
长孙荣比叶枫大一些,又是苍云领主,这次前来天策府,也是长孙荣力主,她要说话,叶枫哪里不让。叶枫当即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正色道:“长孙前辈,请说。”
长孙荣先是看了一眼叶枫身边的谷雨,转回目光看向叶枫,这才道:“当日李翀遇袭,我也在场,本已擒到暗杀之人,那人趁我不备,服毒自尽。”长孙荣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眼神转换,变得意味深长。叶枫知道长孙荣的意思,暗杀李翀的手法,与暗杀谢之楼的手法如出一辙。长孙荣接着道:“我从那刺客身上搜出了一样东西,颇有意思。”长孙荣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枚一指来长,尾端以三支白羽装饰的令箭。那令箭,叶枫一看便知是何物。
“恶人谷雪魔令?”叶枫剑眉紧蹙,感觉眼前即将看见的真相又隐在了缭绕烟雾之中。
长孙荣点点头,将那枚令箭抛至叶枫手中:“叶盟主可觉得有些蹊跷?”
这不是一些蹊跷,而是分外蹊跷。恶人谷雪魔令自一任谷主王遗风起,只得恶人谷主发出密令之时使用,如今雪魔令出,这便说明恶人谷主莫飞尘亲自下了这道命令。这绝不可能!
叶枫细细端详手中令箭,眉头拧得更深,这枚雪魔令并非赝品,也就是说这道密令确实是莫飞尘下的。可是,莫飞尘绝不会下这道密令。“谷主怕是不妙。”眼前虽又被一片云雾遮绕,叶枫却能在瞬间抓住关键所在,寻出幕后人的目标。既然莫飞尘不会下这道密令,那便是有人替他或者逼他下了这道密令。如今,不仅浩气盟内形势危急,恶人谷内怕是更加危在旦夕。
朱淇奥伸手拍了拍叶枫的肩膀,却被叶枫避过了。叶枫将那枚令箭收起,拱手向朱淇奥道谢:“多谢二位,事不宜迟,在下这便替统领疗伤。”
朱淇奥点头,长孙荣也不再多言,倒是皇甫陵,神情复杂地看着叶枫,过了一会又将目光转向了朱淇奥。叶枫知道皇甫陵在担心什么,朱淇奥与长孙荣并未将李翀受人暗算的详细情形告知皇甫陵,只简单说了句是被唐门孔雀翎所伤,未曾想皇甫陵没沉住性子,只身闯入了唐门。叶枫叹了口气,并未打算对皇甫陵解释什么,有些事,并非知道的越多越好。江湖第一大派唐门被人嫁祸,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天策府被人暗算,浩气盟与恶人谷领主纷纷遇袭,这些事件串联起来,其后的目的已然显现,如今证据指向恶人谷雪魔堂。叶枫走至谷雨身边,停下步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谷雨,似乎做下了什么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如是江湖
李翀面色苍白,脸上好似覆了一层冰霜一般。叶枫将榻上昏迷之人小心扶起,嘱咐朱淇奥接一桶冰水待用,又命其他几人退出屋内。
长孙荣当即带着长孙凌走出屋子,皇甫陵犹豫了半刻,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被叶枫扶起的李翀,这才走出了屋。谷雨双手环抱,一直倚在门边,并未在屋内,廊檐上悬挂的灯笼投了一道光在谷雨身上,昏暗的光线照着谷雨清冷的面容。谷雨嘴角压着一抹淡笑。
“劳烦谷兄。”待其他人全都退出了屋外,叶枫转头向谷雨点了下头。谷雨反手合上了那道门,将身体压在门上,俨然一尊门神。只是这门神身形修长,与寻常画像上的出入悬殊。
谷雨静默地站在门边,就见叶枫跨上床榻,盘腿而坐。双手推在李翀肩头,运起内力,欲将李翀体内寒毒拔出。替李翀疗伤前,叶枫向朱淇奥与长孙荣道明李翀所中之毒并非孔雀翎上淬的毒,而是中了恶人谷的凝雪功,这种武学凝水为冰,若是伤入人身,中招之人体内立时会为寒气所侵,寻常人中招则亡,李翀内力浑厚,得以幸免。三月之内,不将寒毒逼出体外,李翀性命有虞。叶枫离开恶人谷前,乃雪魔堂副堂主,凝雪功已修得炉火纯青,逼出李翀体内寒毒自不在话下。只是逼毒之时不得有人打扰,若是逼毒之人分神,内力倒行,不仅逼毒之人会被寒毒反噬,另一人亦殒命当场。
叶枫让谷雨于屋内护守,长孙荣、皇甫陵、长孙凌三人在屋外寸步不离,朱淇奥领天策精锐弟子守护于秦王殿外。若是有人偷袭,要闯过这三层护卫,难如登天。
此刻叶枫凝神闭目,周遭事物不萦纡心。谷雨屏息,目光直视叶枫,右手轻轻贴在了腰侧太上忘情之上。据传闻,修习凝雪功之人必须做到静心敛性,叶枫放浪形骸,完全不似身负凝雪功之人。不过现下看来,沉下面容的叶枫,眉宇间显出了一抹肃杀寒意,周身散发出的杀气逼得谷雨不得不稍稍运起内力护持住心神。
另一边,与叶枫面对面的李翀,寒霜般的脸色渐渐浮上一丝血色,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原本奄奄一息的人,现在仿若重回人间。又过了片刻,叶枫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这一瞬间,谷雨感觉周遭寒意扑面而来,心下大骇,内力急走,终是稳住了心神。重新睁开眼眸的人,眼中戾气腾腾,看得谷雨惊骇不已。此时的叶枫与平日温颜而笑的叶枫判若两人,谷雨暗道难怪叶枫从不展露凝雪功,原来修习凝雪功之人易转变心性。
屋内寒意愈来愈重,谷雨勉力护住心神,怎奈叶枫散出的杀意愈来愈剧烈,谷雨右手紧握住太上忘情的笛柄,面露痛苦之色。一波又一波的寒意压在谷雨心头,谷雨额间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至脖颈。谷雨此时心神紧张,那一滴冷汗触感清晰,犹如小虫在肉中蠕动,越是如此,谷雨越觉得难耐,终至要控制不住心神,压迫心头的那股寒意却突然撤走,谷雨瞬间松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床榻之上,叶枫眼神清明一片。若非刚才所感刻骨铭心,谷雨当真会以为只是做梦。叶枫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爽朗的笑意,转过头来,感激地看了一眼谷雨。
谷雨收下叶枫的感激,脸色仍旧不太好看。谷雨本以为叶枫是让自己替他们护持才会嘱托自己留下,谁料叶枫竟未将逼毒过程中他人危险之处告知谷雨,谷雨差点因此丢了性命。若换作他人,早与这位叶盟主绝交了。
叶枫见谷雨脸色难看,知道发生了何事,却并未向谷雨道歉。李翀的寒毒已除,仍要昏迷一日才能醒来。叶枫从床榻上跃下,走至谷雨身边,冲谷雨狡黠地眨了下眼,将人往自己身旁带了带,让谷雨贴在他的身边。谷雨被叶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刚要往后退开一步,却见叶枫伸手拉住了门栓,“嘎吱”一声,房门应声而开,等在门外的几人见到叶枫,纷纷松了一口气。
皇甫陵泪眼婆娑地向叶枫道谢,叶枫揉了下皇甫陵的脑袋,慈爱地笑了笑,让自己带了两年的徒弟去照顾她另一位师父去了。长孙荣向叶枫拱手抱拳,叶枫轻轻摇头表示不用。朱淇奥一向冷静,面色并无太多变化,只是眼底那一抹担忧消散不见,朱淇奥深深地躬下身向叶枫拜谢:“多谢叶盟主。”
叶枫扶起朱淇奥,道:“从此刻开始,每隔四个时辰用冰水替李统领擦一遍身,到明日此时,李统领自会醒来。”
“在下明白。”朱淇奥点头,接着道,“晚膳已送至盟主客房之内,长孙,请你带叶盟主和谷先生去用膳吧。”
站在李翀床头的长孙凌听到朱淇奥的吩咐,依依不舍地从屋内退了出来。叶枫心知长孙凌想多照看李翀,伸手拍了拍长孙凌的肩膀,对朱淇奥道:“不用麻烦长孙了,淇奥兄告诉我们客房在何处,我们自己去就好。”
朱淇奥看了一眼长孙凌,将叶枫与谷雨的客房地址告之两人,拱手送两人走出了秦王殿。
暮色四合,天边只余一抹火红。暮春的晚风已夹了一丝温热,扶在叶枫脸上,吹起了叶枫额前的发丝。
叶枫与谷雨肩并肩地走着,两人未发一言。待走至一处拐角,叶枫右手突然扣住谷雨肩头,趁其不备,将人压在了墙上。谷雨未料叶枫会有此举动,后背紧贴墙壁。只见叶枫抬起左掌,猛地按在了谷雨右耳边的墙壁之上,接着,叶枫一点点贴近谷雨,终于在与谷雨鼻尖相贴之时,叶枫停下了动作。
叶枫勾起嘴角,冲谷雨邪邪地笑着,说出了三个令谷雨愕然的字:“梅、清、明。”
谷雨眼眸瞬间收紧,他猜到叶枫会怀疑他的身份,却未料到叶枫会说出这三个字。谷雨强装镇定道:“叶盟主为何忽然提起在下胞兄?”
“哦?”叶枫挑眉,左手伸出一指,顺着谷雨的脖颈轻轻滑动,“你倒是提醒了我,根本就没有梅清明这一个人。”
饶是谷雨再冷静,也崩了神色。叶枫的那句话,揭开了谷雨一直隐藏的面具。谷雨清冷的面容渐渐转为阴狠,双眼中蕴满戾气,谷雨冷笑一声,问道:“叶堂主从何发现了破绽?”
“从一开始。”叶枫将头往下压了一些,让自己的唇贴在谷雨的唇上。这是一个极为暧昧,又极为挑逗的动作,若是平日风流洒脱的叶枫来做,实在风雅。但现在,是恶人谷雪魔堂的叶堂主做这个动作,给谷雨的唯一感觉是——心惊胆战。
“你还是这么自作聪明,以为我当真不记得你了?”叶枫在谷雨唇边轻轻咬了一下,“当初你说清明太过萧索,求老堂主给你换个名字,你还记得么?”
谷雨自然记得,那时他跪在老堂主面前,恳求老堂主替自己改名。老堂主说这名都跟了谷雨十四个年头,换了麻烦。同在堂内的叶枫一边翻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正好清明连谷雨,一杯香茗坐期间。’”看似是随意地提了一句,实则叶枫是在替谷雨想了另一个名字。“清明”、“谷雨”,即便换了个名字,倒也好记好认。至于老堂主有没有让谷雨改名,叶枫不知道,因为第二日他便离开了恶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