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往脱脱公主而来,戟杆横扫竖砸,众胡兵死命挡住,逐流不忍伤人,终是荡不开阵脚。
但听得脱脱公主一声尖叫,右腿被刺了一枪,鲜血顿时渗出,谷尔眉与数员胡将来擒时,逐流本来攻势软弱,见得公主被迫,顿时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喝一声,:“休伤公主!”长戟劈刺,血光迸现,四面兵卒魂飞魄散,俱各退开,逐流飞马而前,救了脱脱公主。谷尔眉等追来,被逐流死命杀退,只护着公主落荒而走。
此时数百禁军击杀千余胡兵,亦损折俱尽。谷尔眉收聚诸军,便往逐流二骑赶上。逐流看看追兵将近,掉马冲突,顷刻间连杀数人,诸军暂缓,逐流回马赶上公主,道:“腿伤如何?”脱脱公主道:“你怎地犯杀戒了?”逐流叹道:“他们对你步步进逼,使我一时盛怒,杀戮如此之众,伤了上天之德。”脱脱冷笑道:“自古人无伤虎意,几曾虎少伤人心!我伤再重数倍,也跑得比你这无用小子快!”连连挥鞭急驰。
奔了半日,谷尔眉犹且不舍,令大军在后循迹追逐,自与众将换马赶来,到得夜幕降临,复又追上,数十员将领把两人围在当心,大叫投降。逐流咬牙道:“欲我等投降,却也不难,只需胜得过我,自当留下公主,置身事外!”当下便与胡将交战,刀剑枪戟,数十员将领围攻二人,酣战多时,逐流、脱脱虽然人尚未疲,马已无力。
忽地一将引数十骑赶到,叫道:“殿下、公主休慌,周循来也!”纵绝影马,舞霸王戟,杀进重围,这时胡军又到,三人并力突出重围,又自奔走,部众皆散。逐流首度连杀数十人,一杆戟锋刃卷起,不能再用,追兵却四面赶将上来。
周循见二人马疲,便引二人暂避林中,自立绝影马侧,徘徊良久,回头与逐流道:“吾与子尚、还珠引军接应,料来已将孟起之军拔出山谷,追敌吾自当之,殿下若归大队,何惧匈奴王子些许兵马!”逐流道:“子远哥哥是何言也,吾岂能舍兄独去?”正商议间,林外胡军群拥而到,各自嚣囔。
周循道:“循固知殿下义气,然天下之势,无循犹可,不可无殿下也!循自别路引开敌军,殿下趁势护送公主,突围往东,召来援军,或可两全,不然必两误也,愿殿下早决!”逐流断然道:“既尊吾殿下,便当听吾之令,三人一道突围,不可分散!”
周循道:“今日事急,宜从权变,殿下恕循不能奉令。”忽地亮出将印与叶飘零所赐佩剑,逐流慌忙拜下,正欲说话,火光闪亮,胡军涌入林来,四面搜寻。周循拔剑出鞘,待要走时,逐流拉住,道:“子远若去,吾请死此处,公主亦无人护送也。且往深处躲避。”于是三人悄悄往林内行了一阵,但见得四面皆被胡兵围住了。
周循见逐流总是拉住绝影马辔头,不由笑道:“殿下松手,四面皆已围住,循焉敢轻易独走乎?”逐流放手道:“子远若自死,吾心不安也。”脱脱公主在旁下泪道:“谷尔眉为我而来,两位何须为我效死?待吾依旧暂回匈奴,汝等自然安生,万乞回告神威大将军,只教早日来救。脱脱无恨矣!”
逐流怒喝道:“汝二人胡言什么?当此之境,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不许多言!莫非笑我往日懦弱,但发号令,尽不依从乎?”周循道:“殿下如此仗义,循能得共死,一生无憾。”于是君臣与脱脱公主相对八拜,就此结义:周循为长、逐流次之,脱脱公主是为三妹,三人举剑一处,齐道:“人生能有此刻,纵千万敌军齐至,复有何惧?”尽皆欢颜低笑。
到得林中深处,逐流、脱脱尽皆神困力倦,周循道:“二弟、三妹,汝二人鏖战半日,必然疲累,可依马暂歇,吾先守夜,稍后换班可也。”逐流便与脱脱暂寐,原来二人实是疲乏,虽在危难之中,一睡便是好几个时辰。
待得醒来,但见绝影马犹在,霸王戟横架乌翅环上,周循却已不知所踪。逐流大惊,跌足道:“吾昨夜困倦,未曾细想,真失计较也!”奔至绝影马旁,霸王戟上刺有一书,曰:“孟起结亲,殿下以死相护公主,臣子焉敢不以死相报?今情势已急,势难周全。殿下有命,循不敢从,盖引军在外,如论将阶,殿下虽尊,实不如循。循但求殿下与公主安然而返,何惜此身乎!今循有军令,愿殿下听从:救回公主,与孟起共保中华,以图大业!临别一事相求,愿将鞍内锦囊转付令姐镇北王,循虽死九泉,唯叹生平未与天人共片语之时也。贪痴未解,愧负先人,书不尽言,此心可鉴!”
逐流方见鞍内藏有锦囊,遂取出贴肉收藏,叹道:“子远哥哥既犹有挂念,何必独身赴死哉?”脱脱公主道:“无用二哥,既知大哥有险,何不早思相救?”逐流恨道:“子远哥哥赴险,吾岂忍视乎!”便取霸王戟在手,跨上绝影马,与公主并骑向西,循迹追赶胡军。原来绝影马乃是大宛良驹,素与玉雪、赤兔、爪黄飞电齐名,日行千里,夜驰八百,这时纵蹄奔走,耳边声响,足底风声,有诗赞周循曰:甘将一死报君皇,绝影长嘶伴霸王。方寸至今犹未诉,单于何日哭苍茫?
原来脱脱公主赶追不上,逐流只得缓行,脱脱公主道:“如此何时方能追上相救?”便飞身上了绝影马,坐在逐流之后,道:“走吧!”逐流一怔,不觉望了手中霸王戟一眼,陡地里百般思绪,一齐飞来。这正是:子尚良言不入耳,荒原弱女却牵魂。毕竟后事如何,还是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五回 俏公主送抱贴心 江夏王受穷落草
上回已说周循、逐流、脱脱公主三人结义,谁知周循早有以死相报之心,故而悄悄留下绝影马,弃了霸王戟,执了逐流卷口兵刃,单骑离去。众胡军见得人影,随后赶来,于是解了逐流、脱脱之围。
只表逐流、脱脱公主委实疲累,一觉醒来,周循已去,逐流二人惊骇道:“既已结义,自该同死,子远何故如此?”跨到绝影马旁,方见周循留下锦囊。逐流才晓原来当日周循初见飘萍之时,便已暗生情愫,梦萦佳人,只是天各一方,未有片语交换。逐流急道:“公主,子远哥哥独自去引敌军,其势甚险,不可不救。料援军不见我等,自当来援,无须我等去唤。”脱脱便即上马,二人循迹投西。绝影马载了逐流早如风雷电挚般驰去。脱脱公主却哪里跟得上了。
逐流只得等候,脱脱赶近,恨恨道:“这马如此不争气!”逐流安慰道:“子远哥哥足智多谋,料来一时之间,胡军未必能耐其何!吾等只缓缓赶去接应便是。”脱脱公主道:“救兵如救火,若再迟延,子远哥哥休矣!”忽然松了缰绳,飞身一跃,早坐到逐流身后,道:“你我共骑追去吧,我那坐骑只好不顾了。”
逐流正自沉吟,忽觉一团软玉靠在背后,淡淡幽香扑鼻,不禁头一晕,差点坠马,连忙按捺心神,摒除杂念,只道:“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脱脱公主道:“无用二哥,瞎念什么,还不快走!”逐流方若梦中惊醒,双腿一夹,那绝影马提起铁蹄,飞也似的往前奔去。
不觉赶过数十里,一路草木尽皆东倒西歪,却仍未见匈奴兵马,两人只顾着前进,哪提防天地陡然阴暗下来,脱脱公主转目望时,但见得右首尘土滚起,铺天盖地而来,顿时色变,叫道:“风暴至矣,往这边走!”逐流亦望,果见沙土回旋,狂风猛起,天地之间,充塞呼啸哭号之声,惊雷处处响起,急一提马缰,顺着脱脱公主所指方向飞驰而去。身后狂风如旋龙般追来,耳听得飞砂走石,眼看着黄土冲宵,那绝影马何等灵性,四蹄翻飞,只是狂奔,两人心中都骇到了极点,一齐低伏,但觉耳边呼呼风响,刮得满身皆痛,遍体生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方才缓下,两人却已深入荒漠之中,四面空空旷旷,杳无人烟,遥望大山耸立云空之间,若隐若现,逐流不觉心下一阵渺茫无助。脱脱公主道:“暂且下去,马儿可累得很了。”两人跃下,脱脱公主轻声道:“吾等既落此境,别说寻找大哥,虽自身亦难保矣,我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你这无用二哥。”逐流道:“公主休如此说话,吾虽粉身碎骨,亦当送公主出此荒原,返回中华。”
脱脱公主撇撇嘴道:“无用二哥,谁要你救了!我自幼在沙漠中长大,还怕什么风沙么?给点水我喝,暂且歇会,咱们便走。”逐流便从马颈上摘下水囊,递给公主。两人坐下,公主接过喝了一口,道:“你也喝吧,待会赶路,你可不许叫渴!”
逐流依言接过水囊,公主在旁问道:“书呆子二哥,问你一声,你昨天那个什么圣人云云,是些什么玩意?”逐流不觉叹道:“乃儒家之说也,惜乎胡人不听吾言,使吾枉自伤了这许多无辜性命,有违天道,岂不悲乎?圣人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诚不虚言。”说着长长叹了一声,眼望乌翅环上霸王戟,暗恨道:“子远哥哥为我临危,不知性命如何,我要这霸王戟何用?”
忽然脱脱公主伸手把他水囊夺了过去,逐流转过头来道:“公主此是何意?”脱脱止住道:“哼,镇北王在此数年,教化胡民,传扬文字,你欺负我没读过汉书吗?圣人云,去兵去食,唯余信耳,人莫不有死,民无信不立。你日后也别喝水了,但记得送我往中华去!”逐流笑道:“公主胡解经书,莫此为甚,此为政轻重也,岂有他意?”脱脱公主啐道:“无用二哥,看你这样,待会见到那班贼寇,你也不动手,只是念叨圣人云云,自有那刀枪及身,尽皆寸断,剑戟挨体,无不成灰!”把水囊还给他道:“走吧!”
两人重又共坐一骑,这回脱脱公主坐在前边,信马由缰,只盼走出沙漠再说。幸得二人皆带弓箭在身,两人都有骑射神技,逐流为求饱肚,终于尽弃不忍之心,追羊逐鹿,捕兔射雕,生吞活剥,茹毛饮血,一路倒也未遭饥饿。夜间堆沙为营,依马为靠,二人轮流守护。十余日后,两人已入山中,方免了连日来风扑脸面之痛,沙陷马蹄之苦,夜宿之时,亦有山洞避风。
一连千里,皆无人家,两人也不知到了何处。但见得风云变幻,满天飘雪,料是隆冬已至,正自发愁,幸得遇一难民,耐不住饥寒昏晕马下,却得逐流救了,以外袍衣之。那人急欲还乡,临去之时告知逐流方向路途,二小方晓原来已到了琢邪山,再往前就是魏国境内了,都是一惊,折回奔河西鲜卑国而走。
这日天色愈寒,平地雪深两尺,二人晓行夜宿,苦不堪言。这日夜间依旧宿于山洞之中,逐流虽然健壮,自将衣袍赠与难民后,亦难免挨冻受寒。时值午夜,万籁俱寂,风中微夹隐隐狼嚎,也不知从何处传来,逐流翻来覆去,哪里却睡得着了,扭头看时,不见脱脱公主身影,逐流一惊,顿时跃起,四面环顾,不见一人,凝神静听时,方闻得有细响自洞外传来。
逐流一怔,循声觅去,洞外小河之旁,脱脱公主长发委地,端坐雪中,正自用手梳头,寒风中却冻得牙关互击不止。逐流大是怜惜,缓缓走过去,解下貂裘,给公主披上。脱脱回过头来,清光似雪,掩映面上,容颜如玉,倒映水中,更如天人临凡一般,逐流正自沉醉,忽地脱脱公主柳眉直竖,凤眼生威,道:“无用二哥,看你自己冻得筛糠子一般,也敢来顾我!”便欲将貂裘拉下,逐流忙伸手按住道:“公主勿再任性,逐流自幼习武,区区小冻,无所惧也!”说着使劲跳了两下,道:“逐流当真不冷,公主无须挂念,只不知午夜之时,公主何不安寝?”
脱脱笑道:“看你强撑的,却去瞒谁,我要不睡,倒白冷坏了你。”逐流闻言,心下甚甜,目送脱脱入了石洞,自己也感甚倦,当下倚壁睡了。恍恍忽忽之际,全身似坠冰窟雪窖之里,朦朦胧胧之刻,却又如卧花红柳翠之中,也不知身在天上地下,仙境人间。待得醒转,只觉幽香环绕,全身温暖,睁开眼时,方见自己斜卧在脱脱公主怀中。
逐流大惊,方欲起时,脱脱按住他道:“无用哥哥,往日多有得罪,你也全然不恼,倍加容让,我脱脱难道真是无心无肺之人,就眼看着你忍寒挨冻么?”逐流道:“礼不可废,使孟起将军得知,必不乐也。”脱脱公主又啐了一口,扬起手来,啪的敲了逐流头上一记,道:“无用哥哥无用之名,非虚传也。前程未卜,生死难料,但捱得一天是一天,你还婆婆妈妈提那许多腐礼作甚?莫非为了念神威大将军颜面,就任由你冻死不成?逐流哥哥,这数月你的悉心照顾,脱脱很是感激。”
逐流闻得,心下甚愧,暗自想道:“若是天可怜见,公主竟能因此归我,那我……我……”却也不知到底我怎样,眼前却又闪现赵薇那如花颜面,不觉思绪纷飞,千缠百绕。
“父皇身为一国之君,犹且不纳妃宾,为子岂能不以父皇为效乎?还珠虽然待我貌似甚凶,实则一片柔情,我又怎能负了还珠?”
“可是若能与公主长伴一世,也不枉今生往人世一遭,既非无望,若就此退却,岂不终生抱憾?”
“子龙将军白马银枪独当万敌,孟起将军金鞍铁骑横扫三军,此二人乃世之栋梁,父皇素来敬重,我若弃还珠而向公主,恐子龙、孟起尽皆不乐,父皇亦必不喜也。”
“为人不可欺心,我只盼此生能和公主长相厮守,父皇母后若知我心,未必不怜我也。”
“司马子尚以为帝子之家,易生祸患,需以天下为重,嘱我结好马、赵二位将军,然而天下自有归尘哥哥掌管,何须我来操心?我有父兄庇护,世上无人能够伤我,又何来祸患可言?”正是百念丛生,此起彼伏,转目看脱脱公主时,望见玉面玲珑娇如花靥,飞起两颊红晕灿若云霞,头枕着一片温软如绵,逐流本已心乱如麻,这时却又忽然宁定,暗道:“我若不得公主,纵生世上,复有何益?公主道我无用,我若犹疑不定,是真无用也,当返中华,实言以告父皇,父皇必定怜我,亦自有抚慰孟起之策,何必虑哉?”计议既定,逐流方沉沉睡去。这正是:功名利禄几时休?淹没古今儿女愁。已有檀郎甘赴死,何须夫婿觅封侯!
并肩驰骋扬恩义,共骑纵横斩寇仇。血染荒原岂所惧,坟前碧草尚悠悠。
却说两人一马相依为命,只投东南而来,时日忽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翻越长城。这时两人皆已风尘满面,污秽满身,衣衫残破,狼狈不堪。这时经过蒙鸳山林,却见一人悬于树上,竟欲自尽。逐流大惊,这时箭囊中还剩一只羽箭,当即将绳索射断,将那人救醒,问道:“大叔何故轻生?”
那人见他二人潦倒,怒道:“我自欲寻死,与汝等何干,却恁地坏我之事!”逐流道:“蝼蚁尚且偷生,大叔正当壮年,青春鼎盛,天下何事不可为耶?”脱脱公主亦柔声软语而问,那人方道:“我姓王名刚,父亲乃中原客商,贩马为生,家底甚是殷富,生有二子,兄长自幼随父从商,我因体弱,只在家中读书。后来父亲去世,嫂嫂使兄长与我分家,我以兄弟之亲,本无所别,钱财皆身外之物,何须挂念,又知兄长若有本钱,定能发家致富,因此一应家产尽皆不要,料有兄长佑护,也不致缺食少穿。头两年果然吃穿不愁,兄长又为我娶妻立业,一家人好生安乐。不想后来兄嫂却渐渐嫌我,将我一家赶出门墙,令我另起炉灶。我只有携妻子租地务农,日益穷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