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便是顺理成章的。
这唯一的皇子在刚满周岁时便被立为太子,一直到三年后,先帝驾崩,萧逸继位,认了自己生母的妹妹小袁美人为养母,奉为太后。
这件事之所以成了宫闱深处不能喧之以口的辛秘,大约还是跟萧家的祖制有关。
萧家祖制,凡膝下无所出的妃嫔,在君王驾崩后都应殉葬。
而那位小袁美人既非正宫又膝下空空,非但没有殉葬,反而成了天子养母升御太后宝座,多少有些难以解释。为了周全皇家声名,维护萧氏宗法祖规的尊严,渐渐的,便没有人会去提萧逸生母的事。随着岁月流逝,旧尘去,新人来,也都只当太后便是天子之母。
在这一段宫闱旧事里,看似没有出现楚璇的外公梁王萧道宣的身影,但实则,总与他紧密相关。
梁王萧道宣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只比先帝小了两岁,传闻当年太宗皇帝是比较属意梁王为太子的,但碍于长幼之序才作罢。
坊间总有传言,当年的兄弟阋墙是梁王一手策划,旨在除掉先帝的所有皇子,如此,在皇位的传承上便能兄终弟及。
只可惜,萧逸降生了。
三王之乱后先帝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谁都没有想到还能有皇子降生,这大概是个意外,是个让梁王恨得目欲充血的意外。
种种机缘下,导致萧逸虽然年纪轻,但是辈分却高。皇族中凡是与他同辈的,都至少比他大了二十岁,而与他年岁相仿的,都矮他一辈。
楚璇就是这样,她的母亲是梁王的义女,若是认真论起辈分来,她该唤萧逸一声舅舅。
当年,她还没进宫时,萧逸偶尔驾临梁王府,便爱逗她多唤他几声舅舅,楚璇寄人篱下惯了,也没什么脾气,他让她怎么叫就怎么叫。只是突然有一天,萧逸不高兴她叫他舅舅了,非别别扭扭地说他也没大她几岁,总叫舅舅好似要把他叫老了。
当时楚璇还有些鄙夷地看他,心道也不知从前那一本正经教育她‘辈分归辈分,年纪归年纪’的人是哪个二傻子……
这些往事一旦要翻出来正儿八经地追忆,便如飞檐瓦钩里的碎花积雨,淅淅沥沥总也落不尽。
楚璇捡了要紧的几件往事说给花蕊和冉冉听,听完了两人还是一脸茫然,楚璇看在眼里,加快了语速,开始切入正题。
“成康二十一年,也就是那两位袁美人进宫的第二年,宫里发生了一件要紧事。先帝驾临大袁美人的清凉殿,依照往常要在那里用膳,但内直司的内侍却在御膳里验出了剧毒。”
冉冉倒吸了口凉气。前后二十年的事件好似诡异的重合了,即便中间隔着漫长的尘光,即便伊人早已逝,她还是不由得要为那位大袁美人捏一把汗。
“先帝大怒,命人封了清凉殿,将大袁美人软禁于内,并将清凉殿所有宫人押送去了内直司严刑拷问,这中间无辜枉死、屈死者无数,袁美人更是受尽了委屈。最后事情真相查明,无外乎是后宫的争宠、陷害那一套,袁美人完全是受人算计,好生可怜。”
“这是先帝的不察,阖宫都想掩盖过去,自然没有人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宫人做主。陛下登基后数年,机缘巧合得知了这一段往事,特意命人翻出了当年清凉殿旧宫人的名册,从内库拨了一笔银子,优抚那些宫人的家人,这件事才正式揭过去。”
楚璇仰头看向她们两个,美眸莹澈:“现在你们知道了吧,咱们陛下以先人之过为警,哀其生母的遭遇,是不会让悲剧在他的手中重演。所以……”她垂敛眉目,吟吟深思,道:“这件事不会明着查,也不会不查,陛下会让校事府暗查。”
校事府是专门为君王刺探机密、监视朝臣的署寮。也只有是召见校事府的人,萧逸才不会命司礼太监宣明旨……
殿中静谧无声,楚璇抬头看向花蕊:“你还站着干什么?我已经说了,陛下会让校事府暗查长秋殿御膳藏毒一事,梁王让你进宫是干什么的?”
呆愣愣的花蕊恍然一惊,忙四下翻找纸笔,挥毫欲书。楚璇看得哭笑不得:“你要把消息写在纸上?”
花蕊提着笔,仓惶失措地看向楚璇。
楚璇一时说不出话来了,这是在萧逸的眼皮子底下往外送消息,是刀尖舔命的活儿,外公怎么会派个这样的人进来……
她默了片刻,看着这姑娘的稚气花颜,心生了几分恻隐,耐着性子道:“白纸黑字,就是留下证据,一旦被抓住,你连替自己开脱的余地都没有。”
花蕊怔怔,也不知是听明白了没有,但终归是把笔放下了。
她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儿,许久才想起来,磕磕绊绊道:“奴婢知道了,谢娘娘提醒。”
楚璇道:“不用谢我,我只是闻够了血腥味儿,近日,不想再闻了。”
刚刚冷静下来的花蕊倏然睁大了眼。
楚璇淡淡道:“知道你的上一任是怎么死的吗?”
“是用大棍子活活打死的。听说打了足足一个时辰,人都打扁了,血流了一地,人被拖出去的时候跟张纸片似得。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名字也好听,叫珍珠,说话干干脆脆的,是南郡人,会唱吴侬歌谣,还爱粘着我,跟个小尾巴似得,怎么也甩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