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后来才知道,康熙那日之所以怪怪的,是因为海外递了国书来。
消息压得很严实,秋日里递来的国书,直到冬月,才在外头透出几丝信来。
然后便是惊涛骇浪,满朝皆惊。
宫中有消息灵通的嫔妃,得了消息竟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
佛拉娜第一时间冲到了永寿宫,彼时娜仁正笑呵呵地抱着庭颐画画,纸上乱七八糟断断续续的长线,看得佛拉娜眉心微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陪孩子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画这个画什么?什么时候了?”娜仁抬起头笑吟吟地看她,镇定极了,笑道:“坐吧,沏茶来,起前儿取出来的那块藏茶。味道浓厚了些,我吃着倒是不错,你尝尝?也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佛拉娜太阳穴上青筋直跳,摆摆手叫宫人们都撤下,她身边跟来的忙躬身退去,娜仁宫中的却一步未动,还是娜仁抬起手轻轻一挥,众人才低眉顺眼地如流水般退去。
但这一点,便看得出娜仁素日待下虽松,规矩却严。
庭颐看了看佛拉娜,又看了看娜仁,迟疑一下,还是慢吞吞地从娜仁怀里钻出来,打算下地出去。
被娜仁拉住了。
她把小孙女再抱回自己身边,冲外头扬声吩咐:“给小郡主做的鱼茸桂花糕快些!”
然后才看向佛拉娜,笑着继续问:“这个时候了,我不在这陪孩子,难道要现打包袱离了京出了海,去投奔我那自立门户的外孙女不成?”
佛拉娜倒吸一口冷气,“这样大的事,你也能说得如此轻松!”
娜仁一耸肩,“多大的事?我有什么不能轻松的?若我所料不错,这消息应当是秋日里传来的,直到如今才透出风声来,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不忌讳叫外面人知道了。皇上都做好准备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佛拉娜眉心紧蹙,“可……皎皎和她额附……”
“安心,虎毒不食子,对皇上而言是如此,对皎皎而言是如此,若是反过来,对柔维而言亦是如此。他们互有顾忌,即便不能和平共处,也绝不会刀剑相向。说来,柔维可真是个出息孩子,她额娘在海外半辈子没敢做的事情,她才上位今年啊?坐稳了位子,就敢大刀阔斧地办。”
娜仁呷了口茶水,徐徐说道。
不知不觉的,佛拉娜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下了,坐在那里半日没出声,忽地长长吐了口气,道:“也罢,你心里有数,我也就放心了。你都不着急,我又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雅利奇午睡应该快醒了,见不到我要哭的,我便先回去了。”
她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未过一时,琼枝亲手一碟子点心进来奉上,然后轻声问:“荣妃娘娘……”
“她是怕柔维在外头的事惹了皇上的忌惮,连累到我和皎皎。”娜仁道:“这些年瞧着她温柔和缓的样子,骨子里倒还是风风火火的。”
庭颐则乖乖巧巧地在宫人的服侍下净了手,她的保姆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牛乳。
那鱼茸桂花糕是专做给孩子吃的点心,要取海鱼脊背上的肉剁做鱼茸,合米糕与干桂花用蜜水和,同蒸,据说食之能明目。
是否有效且不说,滋味却淡,娜仁吃着不大有味道,庭颐倒是很喜欢。
有时娜仁觉着她不愧是留恒的孩子,就连吃东西的口味都像了个十成十,偏爱这种没滋没味的吃食。
其实娜仁素日若是喝奶,还是喝羊奶多些,牛奶多半是用来熬奶茶的。
但庭颐喝不惯羊乳的膻气,即便用茉莉花煮过也喝不惯,娜仁无法,只能叫人备牛乳给她。
庭颐年纪虽小,却很讲究,慢条斯理地小口小口吃点心,琼枝随着点心碟子还给她带了一个银匙过来,叫她拿着挖点心吃。
庭颐饭量有限,一块按成花朵形状,约有婴儿拳头大的点心她吃下去肚子里便没有空地了,一边小口小口啜着牛乳,一边忍不住小心地盯着娜仁看。
“哟,怎么了这是?”娜仁略一扬眉,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柔声轻问。
庭颐抿着唇想了想,道:“是姑姑家的姐姐吗?”
她说得不明不白的,但娜仁却听清了,笑呵呵地搂着她,一面叫她洗手擦干,一面笑道:“可不是吗,能以后啊,若是咱们庭颐不想在这边待了,就去投奔你柔维姐姐,总有你一口饭吃。……庭颐长这么大了,还没见过你柔维姐姐呢吧?”
庭颐点点头,又道:“但我听阿玛额娘和姑姑姑父都提起过柔维姐姐。”
娜仁一笑,“日后总有见到的机会。来,庭颐,看看这个,‘颐卦’,颐贞吉,养正则吉也。咱们庭颐的名字正出自这里……”
原是今岁五月,海外的大片无主之地上,柔维称帝。
庆典预备在转年三月举行,国号定了“煦”字,年号开元,倒颇有些不管不顾的霸气与野心。
听闻柔维身边那些人也劝过,不过她说:“管他李隆基是昏聩贤明,我安柔维日后的路要如何走,只由我掌控。”
日月山河尽在怀中,开国之君,嚣张些倒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