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帽 作者:yzslih
第一章
第一大学在城市的西边,一共六个学院,理工学院、农学院、商学院、医学院、法学院、艺术学院从南向北依次排列绵延十里,每个学院都是一个铁栅栏围成的院子,面积有大有小,平面轮廓各不相同。每个院子都有一个正门若干个偏门,正门都是新建的,外观功能都一样,只是朝向不统一,有朝南朝北还有朝东朝西,但都相当的正,朝向南北的门,门面都和所在纬线平行,朝向东西的,门面都和所在经线平行。每个正门都没有门楼,两个相距二十米的门柱,中间一道带滑轮的铁栅栏,开门关门全是电动的,好处是省了门卫的力,坐在传达室里动动手指头就行,坏处是一旦停电门就开不了,这时就要走侧门,传达室与相邻的门柱之间有一个两米宽的侧门,正门开不了时,它代替正门的作用,但这是对行人而言,有汽车来它就替不了,这时就要走偏门了。正门的另一根门柱都连着一面黑色花纲岩墙,墙上有市长题的四个铜字:第一大学,每个铜字都是高一米六宽一米,字体一律正楷,写得很工整但有点傻气,一看就知道是老实人写的——懂书法的人都这么说,我不懂书法,但觉得有一定的道理,按照书法家的说法,什么样性格的人写什么样的字,这是我不懂的,因为某个贪官就喜欢到处题字,就不怕让纪委的人看出他的贪婪来?而一看到有点傻气的人,大家都会觉得心里踏实,这是我懂的,因为我是大家中的一个。市长年轻时在第一大学读过书,那时的正门都有门楼,四五米高的门楼上都有时任市长题的字,刻在灰色大理石上,简单地涂上一层红漆。字写得很写意,龙飞凤舞潇洒飘逸,一看就知道是聪明人写的——这也是书法界的公认,我也觉得有道理,但说不出来,这就是聪明人给我的印象:他的所为总让你似懂非懂局促不安。但那些字写得太小,而且大小不一,最大的一个“第‘字不过一尺见方,却高高在上,似乎忽略了人和它们合影的需要,有些当时的人为了把自己和字都拍全了,就请摄影师蹲在十米外的地方给自己拍,这样拍出来的照片,如果尺寸是正常的九公分乘六公分,人脸和字都需要借助放大镜才看得清。现在的情况好多了,字放到和人平等的水平——下沿离地只有三十公分,在此拍照,像是和四位憨厚的大个子合影,不仅留影的人也显得精神好看,摄影师也少受罪了,黑色的背景还能给拍出来的照片增加几分幽默色彩。
理工学院的正门朝南,门后面是一条环形水泥路,环中央是块半个足球场大的草地,草地南头,一圈鲜红的鸡冠花中间,长三米宽两米高两米的黑色花纲岩基座上斜立着两只相互交错半径四米的不锈钢圆环,圆环中,一根斜立着的不锈钢管上挑着十颗不锈钢球,有大有小,大的有标准蓝球大,小的只有标准铅球大,这就是本院的标志,看起来像个星系模型,至于喻意,我说不出来,而且设计者认为这是一件艺术品,艺术品就该让人搞不清楚作者的用意才对。换句话说,他想让我去猜,然后不管我说成什么,他都说错,这就是艺术家的特权。如果我是位头儿,肯定要找个茬修理修理他,但我不是,所以对艺术家的心思不是太感兴趣,没有兴趣悟性就差,看来看去发现它只有一个用处:记住了它的样子,就不需要问门卫理工学院在哪里了——这类问题有时得不到答案,管正门的门卫一共两位,一位年长一位年少,年长的那位又矮又胖,脑袋长得像只梨,上面小下面大,脸上的皮也像梨皮一样黄|色的底子上布满黑色的麻点,黄头发黄眉毛,眼珠牙齿鼻孔都是黄的,猛一看除了黑色的麻点脸上什么都没有。问他理工学院在哪里,他就点上一支烟,透过灰蒙蒙的雾对你冷笑,让你感到自己在做一件蠢事。年少的那位宽肩细腰长腿,站直了有一米八五,长得也很漂亮,黝黑的皮肤,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但他不喜欢被人看,问他话就低下头看自己的脚,用蚊子哼哼的声音回答你,你要是听不清再问,他就指着院标一言不发,连冷笑都不会给你看。
草地北头有座汉白玉砌成的高台,台上直立着一根三十米高的不锈钢圆柱,柱子顶上挂着一面国旗。花纲岩基座和汉白玉台之间有条供人散步的鹅卵石小路,盘绕成一个8,每天傍晚都有人穿着袜子在上面散步,据说这样做能改善血液循环,促进新陈代谢。从事脑力劳动的人容易感到头昏目眩,原因之一就是血流得方向不对,流向下肢的多,流到头上的少,不仅容易头昏,屁股还会越来越肥大。从事脑力劳动的人还容易得便秘,原因之一就是新陈代谢太慢,吃下去的东西堆积在肠胃里排不出去,不及时疏通,就会发酵,变成酸气臭气往外冒。除此之外,从事脑力的人还容易得很多的病,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脑血栓等等,原因都和新陈代谢血液循环有关,都需要在鹅卵石上磨磨脚。
但是,这些病还不是从事脑力劳动的人最容易得的病,最容易得的是神经衰弱,睡不着觉、记不住事,满脑子胡思乱想,原因之一是自认为太聪明,不做点惊天动地的事情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社会,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这个毛病靠在鹅卵石上磨磨脚板底治不了,不仅治不了,甚至还会加重病症,有的人磨过脚板底后,觉得自己更聪明,更不知道干什么好了,这就适得其反了。应该去看医生,吃点安神补脑的药,或者去旅游观光,开开眼界,看看有什么事情适合自己做的。或者哪儿都不去,关起门来Zuo爱,据我所知,Zuo爱是治神经衰弱见效最快的一副药,做一趟爱,一百位聪明人起码有八十位会变得呆头呆脑。剩下的二十位让他们连着再做一趟,起码有十九位神智不清,如果还有一位例外的话,就不用管他了,这种人都是天才,但满脑子控制世界的奇思怪想,最好让他一直神经衰弱到死,一辈子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当然用Zuo爱治神经衰弱治标不治本,做完爱睡上一觉,大家又把失去的聪明找回来了,所以有人把Zuo爱比作洗脚,说明它的疗效不可能彻底,就像洗干净的脚用不了半天又变成臭脚了,但眼下所有治神经衰弱的方法都做不到彻底除根,都只能起到洗脚的作用。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因为我也得了神经衰弱,睡不着觉、记不住事,自认为聪明得不得了,却不知道干什么好。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效果都不明显,弄得他们都不好意思见到我了,都劝我去旅游,寻找生活目标。于是我和老婆一起参加了山——湖——岛七日游,结果在路上,一下子找到十一个目标,加上原来的一个——治好神经衰弱,整整一打,更睡不着觉了。这十一个新目标分别是,一,攒钱,出来玩一趟,把家底子掏浅了,当然要填上。二,攒更多的钱,不仅要把浅下去的家底子填上,还要漫出来,因为玩了一趟就想第二趟,以此类推,就有三四五六……鬼知道要攒多少钱才算够。目标三到十都和目标一二有关,都是为实现头两个方向性的目标而设定的具体目标,就不赘了。总之一句话,出来玩了,才晓得钱少,换句话说,不出来玩,就以为钱多,只要把自己往家里一关,上述目标就全部实现了。但当时我人在江湖心不由己,想不到还有这么聪明的解决方案,只会呆想,想得自己睡不着觉,还吵得老婆睡不着,因为我有个习惯,一睡不着就来摸老婆,在老婆身上爬山戏水。要在平时,我老婆就会说:摸什么摸,要么就玩,别弄得人痒痒的。我老婆身体很棒性欲旺盛,而且手段多多,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但这是在家里,在旅途中例外,我老婆有两大爱好,一是Zuo爱,二是旅游,但两者不相容,在家里她是Xing爱迷,在路上就是尼姑了。我老婆虽然生过孩子,年龄也过了三十,但身材和模样依然很漂亮,小腹扁平Ru房饱满,腰像柳条一样软,脸上一根皱纹也看不到,跟她Zuo爱我很享受。但有一个前提,要看得出她的漂亮我才会有享受,否则就索然无味,至于能不能看出她的漂亮来,跟我的视力无关,完全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取决于我们之间的一种平衡,如果她有性欲而我没有,我就看不出来,拿灯照着看也看不出;如果我有性欲,不管她有没有,我都看得出,闭着眼睛也看得出。在路上这种平衡倾向于使我把她看得越来越漂亮,这样一来,到了第三天,就有了目标十二:和老婆Zuo爱。但我老婆不乐意,我也不能强迫她——其实这么干才刺激,但又觉得是欺负弱势群体,这么一想又不觉得刺激了。到了第六天,我就把其他的目标全部忘掉了,只剩下和老婆Zuo爱这一个。回来后,我们天天Zuo爱,天天睡得香,比吃什么药、旅什么游都管用。当然亢奋过一个星期,我对老婆的漂亮又视而不见了,接着神经又开始衰弱了。所以我说,眼下所有治神经衰弱的方法都做不到除根,都只能起到洗脚的作用,要想一劳永逸地让脚干净,除非把双脚剁掉。
当然,也许会有更好的方法,比如发明一种袜子,让脚永远不臭,这不是既免掉洗脚的麻烦,又不必把脚剁掉了吗?但这是天才才能做到的事,我想得到,做不到,让我发明这种袜子,不仅臭脚而且比脚臭得还快,那就不仅要洗脚还要洗袜子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带你到理工学院来的原因,因为我知道这里有一位天才发明家,他正在研究一种让我们摆脱生之烦恼的机器。
这位天才发明家是位远离尘世的隐士,一年四季都待在本院的实验大楼里,夜以继日地把脑子里面的奇思妙想变成实实在在的机器。实验大楼就在草地的北边,青灰色的外表,高七层,站在汉白玉台上看,它是一个立体的朝你倒下的V,如你所知,有人习惯岔开食指和中指,做出一个V,代表胜利,你可能会想到这楼代表胜利就在眼前,或者把它想像成一位张开双臂准备拥抱你的巨人,感觉有点受宠若惊,但换个位置,从东、西、北看,它都是一个立体的朝你倒下的V,你立刻会明白眼前的胜利原来是一个立体的X的一部分。所以这座楼又被叫做X楼。如你所知,X又代表未知数,所以该楼设计师的用意就显而易见了:成功只是未知的一部分。如果是一位比二十层楼还高的巨人或者是一位骑鹤仙游的神人,这个关子你一眼就能看出来了,省下另外三眼去看别的,但这样一来,就显不出设计师的智慧了,不让我们的脑筋转个弯,他就一无是处。事实上,除了我所说的那位天才,整座X楼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天才了,其他的人都只能靠耍耍小聪明赢得一点可怜的成就感,而没
有那一点可怜的成就感,大家都觉得活着没意思,对此我身同感受,所以每次来到X楼前,都要用心良苦地为
设计师的智慧鼓鼓掌——这种用心良苦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希望有朝一日别人能这样对我。
X楼底层的东北角,一间实验室的门外挂着一块一尺长、三分之一尺宽的白色木牌,上面有用黑漆写出的
五个豆腐块大的字:幸福研究室。实验室面积大约四十平米,掺了细卵石的水泥地面被打磨得光滑平整,四面墙和屋顶全被涂成了白色,南墙和北墙各有六扇铝合金拉窗,每扇窗外都安装了拇指粗的钢筋做成的护栏。靠着北墙,摆着一排漆成铅灰色的长条桌,桌面上放着八台仪器,除了一台示波器其他的我都说不出名字来,还有台钳、挫刀、烙铁等工具,除了仪器和工具,还有四只墨绿色的金属盒,里面装着电容、电阻、集成块等元器件,除了这些有用的东西,还有一堆废物,金属丝金属片塑料皮废元件铺了一桌面,让人感觉像是进了废品站。屋子中间,东西向摆着两排紧靠在一起的长条桌,每张桌子也都被漆成了铅灰色,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四排类似头盔的东西,每个头盔的样式颜色都有所不同,有的像摩托车手的头盔,有的像自行车手的头盔,有的像战士的钢盔,有的像西洋式样的礼帽,有的像大清式样的瓜皮帽,有的既不像帽子也不像头盔,长着两只耳朵,头顶上还有一撮毛发,看起来更像一颗人头;有的耳朵大得拖到桌子上,长出长长的嘴巴鼻子,看起来更像一颗猪头,还有的像牛头马头羊头等等的头,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会让你联想到野蛮人的祭祀仪式,感觉一阵毛骨竦然,不过静下心来,就不会感到恐惧了,因为空气中闻不到一点血腥和尸臭,也感觉不到一丝阴冷,而是淡淡的带着一缕温暖的松香味,这种味道我闻了就隐约看到了雪原,林海,木屋……全身心的感受着一种古朴的宁静安祥。
靠南墙,两张刷了一层清漆露出木纹的杉木办公桌一字排开,东边的一张上有一台电脑和一堆摆放凌乱的书,桌子边上有张原色的高背杉木椅,西面的桌子上除了一双脚什么都没有,这双脚套在一双藏青色的尼龙袜子里,袜子口伸进一条米色棉布裤子的裤脚里,裤筒裹着两条又短又粗的腿,粗腿的主人是一位胖子,穿一件蓝白格子的呢布衬衫,一个下摆塞进裤腰里,另一个挂在外面,身子躺在桌子边的一张宽大的橡木沙发上,肉嘟嘟的手交叉着搁在圆滚滚的肚子上,脖子和腮帮像青蛙的鼓膜一样一鼓一泄,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让这间略显怪异的屋子充满了家的温馨。这位胖子就是我所说的天才发明家,本研究室的负责人鲁福海教授。鲁教授今年五十四岁,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超过八十公斤,脑门秃得发亮,余下的头发稀疏凌乱,看不出是什么发型,头又大又圆,白里透红的脸,两道浓密的倒八字眉,眼睛虽然闭着,还是看得出大,而且眼球明显外凸好似蛙眼,狮子鼻,鼻毛又长又浓,像是鼻孔里插了两只毛笔头,两片外凸的嘴唇肥厚宽阔,短短的下巴陷在鼓起的脖子里。
在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年轻人,上身穿一件嫩黄|色的薄料子西装,里面套了件墨绿色的羊毛衫,银灰色的裤子,黑皮鞋。他就是鲁教授的助手孙山博士,今年二十八岁,中等个子,体型匀称,学生头,一张在女人中也算秀气的瓜子脸,面白如玉,柳叶眉,细长的眼睛,吊眼梢,忧郁迷茫的眼神,窄窄的鼻子,线条柔和的嘴唇不厚也不薄。按照身材魁伟浓眉大眼的美男子标准,他不算漂亮,但这种标准的权威性令人怀疑,长得像孙山这样的男人其实更适合女人的品味,清秀文弱略带点女人气,我认识的年轻女人个个都喜欢这样的男人,提到这样的男人,她们都满脸潮红,咬着嘴唇不作声,眼中闪着波光。而几乎个个都不喜欢浓眉大眼的,提到这样的男人,她们就哈哈大笑,说这种样子看起来呆。不过要强调的是,做调查时,我说了不少好话,让她们个个自以为是武则天,可以随便挑男宠。等她们知道自己是谁了,未必讨厌这种样子的,毕竟浓眉大眼要比贼眉鼠眼好看得多,我认识的年轻女人有十分之一嫁给了贼眉鼠眼的男人,另有十分之一正在考虑中。还要强调的是,做这种调查的动机不是替她们拉皮条,我是个写小说的,相当一部分读者是年轻女人,需要知道她们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然后写一些这样的男人让她们喜欢。当然,要是喜欢长得像我这样的更好,就不用费神写别的男人让她们喜欢了,把自己送上去让她们喜欢多好呢。
孙山捂着耳朵,在屋里转了一圈,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