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内,家丑外扬,让你见笑了,刘小姐。”他的语气,重新回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淡然,“以后,相信不会再麻烦到你,这期间的辛苦,滨海会有合适的表示,也希望你能为客户保守秘密。”
“当然。”刘瑕淡然说,“我也无需物质报酬,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滨海不要再和我为难,就足感盛情了。”
“好,这件事,我答应你了。”老先生说,但刘瑕不为所动,只是扬眉冲他一笑,眼神带过沈鸿、大姑姑和四先生——
目光扫过几个儿女,令他们都不适地蠕动起来,老先生唇边露出一缕森然笑意,似是看透他们的心意,“我沈均廷说出去的话,就从没有不算数的,这个家有人敢不听的话,沈钦就是他的前车之鉴,刘小姐,你尽管放心。”
他和刘瑕眼神短暂交织片刻,“——阿霞,送客!”
刘瑕走到停车位时,连景云还真的就坐在副驾驶座上等她,他双眼是放空的,直视前方,脸上常见的英气与幽默不见了,余下的只有一片空白的茫然。
她坐上车,点火,开走,一路顺畅地开出别墅区大门,注意到保安们正在忙碌地处理着监控设施,之前还是被人力拉动的横杆,现在已经又成了电动——看来,老先生的动作也很快,现在就把电力给恢复了,就不知道网络恢复了没有,应该也恢复了吧,不过无所谓,只要信号解除屏蔽,沈钦也不难找到住处……
“……所以,他们当时把我送到市里。”
车子开上高速后,连景云忽然说,他还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声调微弱,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和记忆中的自己对答,“他们说要帮你处理刘叔叔的后事,没精力带我……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一点风声?”
“未成年人保护法,审讯和侦破过程是要保密的,”刘瑕说,手下的方向盘依然稳稳的,“这个案件,又不足以吸引什么媒体的目光,连叔叔始终是独立侦破,县里甚至市里都没有儿童法庭,经过连叔叔的努力,这个案件,是在省城审理的,圆桌会议就那么几人,检察院那边负责的是实习生,我猜也是他努力的结果……如果,不是这几年档案电子化的话,也许知情人一直都不会超过十个吧。”
“但我妈知道。”连景云说,他转头看向刘瑕,“我妈一直都知道,这就是你那么说的原因……这就是你从前回绝我的原因?”
“嗯。”刘瑕说,她扫了连景云一眼,叹了口气,“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我说过,我没有答应你,原因和连叔叔、钟姨都无关。”
“无关?”
“嗯,我并不怪他们啊——他们对我有这么多的恩情,给了这么多帮助,我为什么要怪他们呢?”刘瑕说,并入进城车道,“其实,说开了也好,这样连叔叔以后也可以来S市和你团聚了,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有个疙瘩……现在能解开也是好事。”
连所和钟姨都已退休,但连景云在S市工作的这些年,连所从未过来探亲,连景云的双唇紧抿起来,“所以他们都不赞成我当警察……我妈担惊受怕了一辈子,再不想为儿子担心,我爸……我爸是因为……”
“是因为我的案子,”刘瑕点点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立案侦查、调查移送……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我,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害怕我因此恨他。”
“你难道不恨吗?”连景云紧接着问,几乎把她的话尾打断,他的眼角突突地跳,一根血管浮现出来,这是痛苦到极致的表现——这个男人的情绪不像是沈钦那样外露,几乎是个模版式的北方男人,真正心疼爱护的是母亲,但崇拜的是父亲,连景云想当警察,因为他爸爸就是警察,她知道,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父亲挺拔威武的身影,接受表彰时的荣耀,维护正义、侦破案件时的魅力……这些形象,在小小的连景云心里,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但今天,梦想开始有了裂痕,“他……一直知道刘叔叔打你,但还……”
嗯,看来她一直没猜错,连叔和钟姨从没有告诉连景云,刘叔叔除了对她经济上有点克扣以外,还会打她。
“你对你父亲太苛责了,”刘瑕说,“想想吧,那是世纪之交的西北小镇,那地方的开化程度大约要落后S市三十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景云,不要陷入常见的心理陷阱,为坏人的一个闪光点感动,对好人求全责备,你不能对人有超越时代的期待……”
“但是!”连景云的声调高了起来,“但是他还是选择了立案起诉——”
“你是太激动了,”刘瑕摇摇头,轻柔地打断了连景云的发泄,“景云,你想想,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起诉吗?”
“……”
“你也会选择起诉的,D租宝的案件,即使查到最后,追回了赃款,受害人能得到多少赔偿?银行拿走一部分,禄安拿走一部分,经办中拖拖拉拉,散失一部分,最后回到受害人头上的钱,能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吗?但你还是会去追查,即使那会赔上你的前途,让你陷入不可测的风险,你还是会去做……所以连叔叔也会选择继续查下去,选择上报,选择立案,即使这辜负了我的信任,因为他是警察,正义也许愚钝、苍白、扭曲又艰难,但他也还是会一直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