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远整个人都湿透了,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已经被雨淋得几乎变成透明色,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结实匀称的身材,也勾勒出了,他肩膀两侧那短小残肢的形状。
他斜背着包,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抿得很紧,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刘海贴在额前,有一些已经盖住了眼睛,但是他没有办法把它们拂开,他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我们。
我能看见应鹤鸣脸上惊讶、诧异、疑问的表情。
叶思远的残疾一目了然,他空空的衬衫袖管湿透了,不再是撑起来的样子,而是像咸菜似的,瘪瘪地挂在那里,这时候看起来,他残缺得让人触目惊心。
我走去叶思远身边,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他低头看我一眼,说:“下雨了,我来给你送伞。”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很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忍住眼泪,我转头对应鹤鸣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叶思远。思远,这是王佳芬男朋友的表哥应鹤鸣。”
我的手轻轻地搂住了叶思远的腰,触手所及,湿答答的一片。
应鹤鸣说:“你好。”
叶思远也点头说:“你好。”
应鹤鸣转头看看雨势,对我们说:“你们有伞是吧,那要么和我一起去停车场,我开车送你们回家。”
我还没说话,叶思远就开口了:“不用,我们可以自己走回去。”
他的语气很淡,我也立刻说:“谢谢你了应鹤鸣,真的不用,我们住得挺近的,自己走回去就行。”
应鹤鸣看看叶思远,又看看我,没有再勉强我们,撑起伞说:“那我先走了,你们自己路上小心。”说完,他转身走进了雨中。
屋檐下终于只剩下了我和叶思远两个人。
我沉默了一会儿,叶思远说:“伞在我包里,你自己拿出来,我们走吧。”
“哦……”我应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出来。
我从叶思远的斜挎包里拿出雨伞,刚一打开,他已经转身走进了雨中。
“叶思远!”我叫他,赶紧撑着伞追了上去,他却没有理我,走得很快。
我用跑的才能追上他,高举手臂,把伞撑到他的头上。他竟然躲开了,一边走,一边说:“你自己撑吧,我已经淋湿了,撑了也没用。”
我手里是一把折伞,伞柄很短,撑着有些吃力。在平时,我和叶思远在雨天一起走路时,我撑的是一把长柄勾伞,柄长伞面大,足够我们两个躲,可那把伞,叶思远是拿不出来的。
“你干吗啊!”我叫他,还是追在他身边,为他撑伞。
叶思远停下脚步,回头看我,说:“我说了,你自己撑!不用管我!”
“你发什么疯!你这么喜欢淋雨啊?好!你要淋是吧!我陪你一起淋!”
我生气了,一下子就把雨伞丢到了泥泞的路上,倾盆的雨水立刻淋到了我身上,我能感觉身体逐渐变得冰冷,水珠顺着我的头发、脸颊滑落下来。
“陈桔!”叶思远转过头来,看看地上的伞,又瞪着我,朝我吼,“捡起来!”
“我不!”我也朝他大叫。
“捡起来!”
“我不!”
“我叫你!捡起来!”
“我不!我不!”
我看着叶思远的眼睛,我们面对面站在夜幕下的大雨中,两人浑身湿透,梗着脖子瞪着眼,像两只发了疯的狮子,朝着彼此大吼大叫。
我脚边是一把撑开的蓝格子雨伞,正孤单地倒在雨地中,朝上的伞面很快就积起了一摊水。
叶思远看了我一会儿,眼神渐渐地就柔和起来,还带着一丝悲伤和无奈,说:“如果我能帮你撑伞,我一定不会让你淋到一丁点雨,但是我不能,所以我只能给你送伞。陈桔,把伞捡起来,听话。”
我愣愣地看着他,终于垂下眼睛,捡起了地上的伞。我把伞撑到头顶,对他说:“要么一起撑,要么谁都不撑,你自己选。”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走起来。
他的速度放慢了许多,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举高手臂将伞撑在两人的头顶。这么一把小小的伞,在狂虐的风和雨中,其实并不能起什么作用,但我和叶思远还是紧紧地贴着身体,并肩撑伞,一起走回了家。
我耳边是“哗哗哗”的雨声,我心里是翻江倒海般的思绪。我将他走来的路往回走了一遍,我们住得离羽毛球馆并不近,哪怕叶思远走得快,他也得走二十多分钟。我想象着他淋着雨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的情景,心里百味交集。没有双臂的叶思远,他来为我送伞啊!
我沉默着流泪,反正我满头满脸的水,谁都不会知道此刻我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