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王陛下走进温莎城堡那宽敞的绿色会客厅(TheGreenDrawingRoom)时,阿尔伯特正聆听着自己的妻子向自己描述她已经在这间城堡中看见了多少的鬼魂,当然,也有这其中最令她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那一位——
“我告诉你,我真的看见了亨利八世。”她极其认真而小声地说道,“我前段时间才读完了他的自传,我很自信那一定就是他。老实说,除了他以外,这城堡里没有任何一个鬼魂能有他那样的体型。”
“你该庆幸自己没有看到查尔斯一世——不过,我以为你只在温莎城堡里看到了7个鬼魂,这个数目与对比可有些难以说服我。”
阿尔伯特压低了声音,凑在康斯薇露耳边说着。自从爱德华的葬礼过后,他就对自己的妻子的能力以及这个世界上果真有鬼魂存在的这两件事有着极其复杂的感受,一方面,他的确成功说服了自己不要拿着宗教标准去看待这件事,并且也不再担忧这种能力会对康斯薇露造成什么伤害。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身边实际有着看不见的鬼魂能够密切注视着自己这件事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有时甚至会在布伦海姆宫里疑神疑鬼地四处张望,想象着自己的某个祖先是否站在角落里偷窥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而这会,他又听见自己的妻子激动地诉说着她是如何在温莎城堡中看见了历代英国的君主鬼魂,一时之间,阿尔伯特只庆幸自己是个英国人,得以能在这种不可思议到了极点的对话前也保持着自己头脑冷静,在感到无可奈何的同时,还能从中看出一丝幽默。
“7个鬼魂已经比我从来到这个世——我是说,英国,以来看到的鬼魂加起来还要多了。要不是温莎城堡中总是有仆从人来人往,我可以亲自带你去见见亨利八世,这可比任何我提出的证据都要有说服力——”他的妻子愤愤不平地看着他,小声地嘟囔着,那可爱的神情冲散了一些阿尔伯特此刻心中感受到的荒谬感,但也同时让他记起了一些往事。
“等等——我们刚回到英国的时候,有几天的时间里,你不允许任何仆从进入布伦海姆宫的主楼,”他盯着自己的妻子,微微挑起了眉头,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笑出声来,还是让无可奈何都写在脸上,“难不成,公爵夫人,那时——”
“是的,那几天我正忙着替你的祖母完成她的遗愿呢,”康斯薇露随口回答着,目光仍然在绿色会客厅中打转着,直到几秒钟以后才注意到阿尔伯特惊异的神情,便又冲他眨了眨眼,“那是一个好故事——非常的感人,准能让你痛哭一场。等我们回去以后,我再告诉你。”
一个星期以前,已经从康斯薇露口中了解了她怎样才能见到一个人遗留在人世间的灵魂(假设这人有的话)必须条件的阿尔伯特或许会想要询问她是否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倘若说他的母亲可能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话,那么阿尔伯特想不到任何除了小教堂以外她会逗留的地点,而康斯薇露从未涉足那里。那时的他有着太多想要与自己的母亲诉说的话语,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了再见母亲一面。然而,如今,阿尔伯特只是微微地笑了起来。
——因为他已经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所有他想说的话。
“好。”他柔声说着,“我迫不及待想听听你完成了我的祖母怎样的遗愿。”
“大不列颠的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站在门口的侍卫这时大声地叫喊了一声,于是绿色会客厅中的所有宾客都赶紧站起了身,纷纷向来到门口的女王陛下行礼。这个时候便被女王邀请来的大多数都是她的子孙,亲戚,以及一些较为亲近的贵族家庭。譬如说阿尔巴尼公爵遗孀夫人——即瓦尔德克及皮尔蒙特的海伦娜公主,利奥波德王子的遗孀——还有她的两个孩子,阿尔巴尼公爵与爱丽丝公主;以及路易斯公主,女王陛下的第四个女儿。如同阿尔伯特与康斯薇露这般非皇室的客人还有威斯敏斯特公爵及公爵夫人,和他们的孩子们。
或许是这个原因,女王陛下并没有打扮得像以往阿尔伯特得以觐见她时那么隆重,简朴的风格让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位祖母,而不是大不列颠的最高统治者。“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女王陛下跟前与她说话?”康斯薇露小声地在他耳边询问着,瞪得大大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在房间中央坐下,正与路易斯公主说着些什么的女王陛下,看她的神色,倒不像看见了一位君主,而是看见了一头独角兽出现在了房间中一样,惊奇而又兴奋。“冷静一点。”阿尔伯特忍着笑意,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今天在场的唯一一个美国人,你可不想要在场的英国贵族们对你留下一个无知落后的——啊,你是怎么说来着的——刻板印象。如果女王陛下想要与我们说话,她会派人请我们过去的,即便她没有这么做,我们还要在温莎城堡里待上几天,你会有机会的。”
阿尔伯特话音刚落,一名皇家仆从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用着只有他与康斯薇露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女王陛下希望能与您谈谈,公爵大人,公爵夫人。”
阿尔伯特带着康斯薇露走到了女王陛下的身边。与他3岁时第一次见到女王陛下时相比,她在近几年内迅速衰老了许多,一头深棕色的长发如今已经全然褪成了银色,几乎与她头顶上佩戴着的蕾丝头纱与钻石皇冠是同一个颜色,使得她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令人确切地感到她的确已经步入暮年。女王陛下伸出了手,于是阿尔伯特恭敬地接过那只苍老但仍旧保养得当的手,凌空亲吻了一下。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女王陛下唯一不变的是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尽管只有短短的一触,却仍然让他心生崇敬。
“女王陛下。”他低声说着,“请容许我向您介绍我的妻子,康斯薇露·斯宾塞-丘吉尔。”
他看见女王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这实在是一件罕见的事情——并与身旁的路易斯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事实上,公爵,”女王开口了,通常而言她并不会在谈话中以头衔来称呼其他贵族,但是对于那些有着与她过世的丈夫同样姓名的贵族,她都避免以姓名相称,阿尔伯特知道这一点,“希望你不会对此感到太伤心——当我告诉仆从我想与你及你的妻子谈谈的时候,实际上我想要谈话的对象只有一个。”
“如果说得更准确一些,”路易斯公主开口了。在女王陛下到来以前,阿尔伯特已经向她介绍过了自己的妻子,不过那时路易斯公主正与阿尔巴尼公爵遗孀夫人商议着什么,因此那场对话在双方相互握了握手以后便结束了,“是我想要与公爵夫人聊聊,而我的母亲只是被我激发起了一些兴趣而已。”
“不过,在谈话开始以前,公爵,我仍然想对你说几句话——我听说你的管家爱德华不幸去世了。可怜的人,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我知道他对布伦海姆宫来说是一位多么不可多得的管家,更何况他与你的家族的关系又是那么密切——”
“爱德华会感到非常荣幸,知道您还记得他,并且对他如此挂心。”阿尔伯特回答着,心中着实对此感到十分惊讶。毕竟,在阿尔伯特亲王过世以后,女王陛下只短暂地拜访过布伦海姆宫一次,而那时爱德华甚至还没能当上管家。然而,他又随即记起,丘吉尔男爵夫人②一直都是女王陛下的心腹与宫廷女侍臣,想必这都是女王陛下从她的口中听说的。
“多谢您的好意与关怀,女王陛下,”阿尔伯特又添了一句。
“我能看得出你已经开始逐渐从哀悼中恢复了。”女王陛下点了点头,说道,“我还记得你在你的父母去世以后有多么大受打击的模样……因此,我想,这一次,或许我们可以将功劳归给公爵夫人?”
她的目光转到了站在阿尔伯特身后半步,明显正压抑着自己的激动与好奇之情的康斯薇露身上。然而,后者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女王陛下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企图与她打开话匣子的方式,只是瞪着那双圆溜溜的深棕色眼睛,一瞬不瞬地与女王陛下对视着,就像找到了新玩具,却又不敢触碰的小豹子一般。沉默的几秒过后,阿尔伯特不得已地打破了寂静,“是的,这的确是公爵夫人的功劳,”他说着,禁不住向康斯薇露投去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我必须说,爱德华死去以后,公爵夫人的安慰给予了我极大的力量。”
他也是这么告诉着艾略特,当他知道后者担忧他会为此而陷入深重的痛苦中不可自拔——就像他的母亲去世时那般——而特意从比利时赶回英国来确认自己的状况时。
“我知道有什么能够更加振奋你的精神,公爵,”路易莎公主突然插嘴了,在自己的母亲的面前,她也会避免提起任何阿尔伯特名字,“打猎!后天,我与我的丈夫,,还有几位他的朋友,将要前往罗克斯堡公爵在苏格兰的猎场,待上两天,好好放松放松。你们为什么不一起来呢?想必那会很有趣的,更何况,康斯薇露——我能这么喊你吗?这会使我们之间的谈话进行得更加顺畅,噢,太棒了——我很期望能与你多待上一段时间,事实上,这也是我让我的母亲提前了她的邀请的主要原因。”
路易斯公主十分热切地注视着康斯薇露,这个熟悉的眼神突然在阿尔伯特心中勾起了一丝遥远的回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路易斯公主的情形,在1883年的1月,公主殿下刚卸任加拿大总督夫人的职责,回到英国,而他跟随着父母及祖父母一同前往伦敦参加为迎接公主殿下归来的晚宴。直到今天,阿尔伯特仍然能描绘出那个夜晚的金碧辉煌与热闹非凡,12岁的他又是如何被尽管马上便35岁,却仍然显得美丽年轻的路易斯公主所惊为天人,暗自梦想着长大以后能够迎娶一位如同她那般耀眼自信的女子成为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