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想的,竟然会与艾略特勋爵达成协议?”
躺在床上的玛丽·库尔松压低了嗓音低吼道,她的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搭在绸被上的双手死死地将被褥扣在手指之间,像抓住了猎物的掠食者一般,满脸怒意地瞪着路易莎,让她禁不住联想到一只正在咆哮的母熊。但她只是抬眼平静地瞥了瞥对方,又把视线集中在了自己手中的茶杯上,没有接话。
“我可从来没有同意过让你在这种时候下手杀掉康斯薇露,路易莎小姐,别忘了你所有的消息都是从我这里拿到的——而你这种行为让我直接损失了切斯特这条信息的来源!你知道作为贴身男仆,他可以知道多少对我们有利的事情?”
但切斯特早就已经惧怕得不想再继续做下去了,路易莎心想,而她不过只是看出了这一点,并且适时地向他,还有他为了躲避赌债,同样也想消失的好友提供了一个可以从此远走高飞的机会罢了,以对方当时那感恩戴德,恨不得跪下把她当女神一般感激的态度来看,路易莎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知道我得费多大的劲才能把你的烂摊子收拾成一场完美的意外?难道你是在企图告诉我,我这条摔断了的腿与康斯薇露无关?”
路易莎这才抬起头向她看去,目光落在床铺下半截那被枕头高高拱起的一块上。因为库尔松家在伦敦的宅邸被烧,如今玛丽·库尔松便只好住到了莱特家族位于伦敦近郊的一套空置房产之中,而她的丈夫则搬去了布朗酒店的套房之中,方便他平日处理工作上的事宜。路易莎并不清楚玛丽·库尔松为何没有跟着她的丈夫一同去住酒店,她只能猜测为对方或许有着除了自己以外的特殊访客,而她不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
“我当然不会说毫无关系,库尔松夫人。”她柔声回答道,在眨眼间便换上了一副无懈可击的,充满同情与愧疚的神情,“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说,纵火者,恐怕与那个在我的大衣里放置了瓷器碎片的是同一个人。”
她说出这句话时,右手手臂突然感到一阵灼烧一般的疼痛,就仿佛是早就愈合的疤痕又再一次裂开流血了一般,让她不得不放下茶杯,紧紧地握住手腕,才能抑制住那从心底涌起了,如同恶龙喷出的滚烫鼻息一般的怨恨——那次的受伤让她是如此的痛苦愤怒,以至于向来都能做到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滴水不漏,完美无瑕的她在旁人提起这件事时不慎泄露了心思。
这道伤疤让她不再完美——至少是表面上的完美——而没有人会想要一个瑕疵品,特别是她的阿尔伯特。杰弗森倒是表示了他的不介意,但他的想法是路易莎全世界最不在乎的事物了。
“我早就警告过你,康斯薇露绝没有表面所表现出的那般愚蠢天真,她身边潜伏着一小群人,有着错综复杂的,我还没有来得及窥探的关系网,而这其中潜伏得最深的便是那个纵火者,他很有可能是威廉·范德比尔特安插在他的女儿身边,监护并守护着她的某个仆从,会无条件地听从康斯薇露的指令——你破坏了她的慈善晚宴,她便要你不死也留疤;她怀疑是我策划了马车的事故,便派了那个人来烧了我的房子。能给出这样心狠手辣的指示,你还以为她就是从前的那个,被财物猎人骗了还不自知的蠢货吗?现在,多亏了你‘完美’的计划,我们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全都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随时提防着任何可能的刺杀。我先前便与你说过,在我们知道这名杀手的身份,并且将他除去以前,都不要对康斯薇露轻举妄动,你为何违背我的话?”
违背?路易莎在心中轻笑了一声。说的就好像她是对方的某个仆从一般,她想着,玛丽·库尔松的掌控欲终究还是太强,等对方完全失去利用价值了以后,她还要想个办法将她除去,否则的话,要想她乖乖闭嘴,自己后半生就得一直做她爪下被肆意玩弄的附属品,而她绝不会忍受这一点。
但至少,在揭发出那个杀手的真面目以前,她都还会是自己最大的助力。
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与玛丽·库尔松合作,当对方那天晚上借着捡到了她遗失的祖母绿戒指而向她搭讪时,她便已经看出对方只想借助她对阿尔伯特的熟悉——那是即便玛丽·库尔松收买了贴身男仆,也无法达到的程度——来对付他,路易莎看不出这样对自己有任何好处,更因为她知道玛丽·库尔松无论如何在政治仕途上压迫,阿尔伯特,都不会对他造成如同母亲去世一般的打击,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对大不列颠又有着极其强烈的荣誉感与热爱,因此除非玛丽·库尔松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压着阿尔伯特一头让他永不翻身,否则即便到了60岁,他也仍然会重返政坛。
唯一能让他陷入绝望的,就只有永远地夺走他最心爱,最愿意倾尽全力保护的事物。
那才是路易莎希望达到的目的,因此她拒绝了玛丽·库尔松的合作要求,直到她因为手臂受伤而住院,玛丽·库尔松前来拜访她。前者再度的说服企图并没有打动她,但对方不经意间提起的,她的受伤很有可能并不是意外这这句话,反而启发了路易莎,让她改变了主意,同意与对方合作。
当时,康斯薇露身边很有可能潜伏着某个杀手,只不过是玛丽·库尔松在所有可能性中最狂野的猜测,毫无依据。但路易莎从此却留了一个心眼,当她听说,在艾格斯·米勒的案件败诉的第二天,约翰·米勒便被自己的妻子残忍地杀害时,她便已经有些确定这恐怕就是那个杀手的所为。她没有将这一推测告诉玛丽·库尔松,但以对方的能力来说,倘若也私下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倒不奇怪。一直到玛丽·库尔松家的纵火案——尽管第二天的报纸就因为调查结果而改口称为意外——路易莎与她才一同确定了,康斯薇露的身旁的确潜伏着这么一个人。
她企图除掉康斯薇露的计划的确失败了,但是对方的反击也给了她另一个机会,只要将康斯薇露的所作所为的证据——企图谋杀自己,成功谋杀了约翰·米勒,差一点便烧死了玛丽·库尔松,等等,交到阿尔伯特的手上,再将马车的意外全推到那时已经被她抹掉存在的玛丽·库尔松身上,便能让失望愤怒的他远离康斯薇露,再一次成功地成为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所有物。
到那时,只要她再想办法制造出一场意外,便可以从此无忧——没了那个杀手,康斯薇露根本就不可能是她的对手,而这一次,若是没有出任何岔子,她原本可以一次性除掉康斯薇露与玛丽·库尔松两个人,便不用在这儿被她颐指气使地教训着——
该死的。她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
“我实在没有办法放过一个这么难得的机会,”于是,她委屈巴巴地为自己辩解道,“谁能想得到罗克斯堡公爵竟然会邀请梅·格雷特前去他的城堡,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对女人有兴趣的模样。要是没有她从中作梗,这会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完美?”玛丽·库尔松冷笑了起来,“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难道你不是因为舍不得让马尔堡公爵死去,才与艾略特勋爵达成了协议,还将他们的下落透露给了对方听,这才使得那两个人在冻死以前被救出的吗?即便没有梅·格雷特的阻挠,莫非你果真会让你心爱的马尔堡公爵就这么与康斯薇露一同死去吗?”
“为什么不呢?”
路易莎轻轻地笑了起来。玛丽·库尔松这种要什么有什么,从小受尽宠爱,锦衣玉食长大的女人怎么会理解她的渴望?最好的,让一个人属于自己的方式,就是知道自己是他的最后一任主人,而任何人都无法再拥有他。是的,就像玛丽安娜一样,自己无法再将她拥入怀中,可恩内斯特也无法拥有她了。
“艾略特勋爵那时已经认定了事故就是你与我一手策划的,倘若我就这么把他打发走,他必然会严密监视你与我的一举一动,如此你便没法为这场‘意外’收尾,一旦找到了尸骸,他必然会要求扩大搜索范围,寻找着任何能够证明这不是一场意外的证据。这么一来,在山崖下找不到马车夫,男仆以及马匹的尸体,还有那张留在车站的纸条都很有可能会成为他手中的证据,以此来对我们提出上诉。
“别忘了,他的父亲才平息了你在伦敦散播起的谣言,倘若他有心,自然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你就是初始散播者的证据,以此来作为你谋杀公爵的动机,而我的当然就是嫉妒作祟。即便他没有胜诉,随之而来的舆论肯定也会危及到库尔松勋爵的政治仕途,还有他在上流社会的地位。我相信,这并不是你希望看到的情形吧,库尔松夫人?”
对方果然脸色稍霁。
“但你万万不可再这样擅自行动了,”玛丽·库尔松再次强调道,“直到我们彻底查清楚了那个杀手的身份,并且都摸清了康斯薇露究竟有什么底牌以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有可能如同这一次的纰漏一般,反而烧到我们自己身上。补选马上就要开始了,那会占据我大部分的精力,而如今马尔堡公爵还是拿到了外交事务次官这个职责,便更加不好办了。至于康斯薇露,她很有可能还是会一心扑在那愚蠢的慈善协会上,只要继续在舆论上针对她,便没什么需要继续费心的地方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确保了公爵不会拿到那个职位,为何索尔兹伯里勋爵又突然变卦?”路易莎好奇地询问道。她根本不在意阿尔伯特是否会在政治上有所成就,在她看来,若是阿尔伯特只得到了一个闲职,从此以后在政坛固步不前,也没什么不好,一个失意的男人反而会更容易顺从她的塑造,让她能够随着心意将阿尔伯特打理成自己最喜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