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学着习字,发觉自己往日是有些底子的,但自成系统,以至于有些字认得却不会念,有些字会念却不会写。好在她不气馁,就一点点从头学起。这天发现他赋的一首北伐诗,“自昔沦中畿;倏焉盈百祀。不睹南云阴;但见胡尘起。”
但见胡尘起……
她一时间神思恍惚,眼前仿佛有个英姿勃勃的身影,于马上看着那长江落日的瑰丽景色,“可惜,这已是我佛狸的时代!”
佛狸,佛狸……这名字不用念出来,就好像已在心底兜过百转千回。待落在笔端,便是直击人心的熟悉和悸动。这时他进来,满脸疲惫,看到她才略展颜,“还没睡?”
她不动声色地将刚刚涂鸦的一幅水墨画盖在了上面,笑道,“原来这习字作画,也是有瘾。”
他便凑过来看,“嗯,用色分明,惜不够浓重,你看……”握住她柔荑,手把手来教。
她掌心沁出了薄汗,几乎要握不住笔。他见她下笔无力,只道是为己情动,忍不住欢喜,那吻便落在她耳鬓,“木兰……”
她身子一颤,那墨汁便滴在纸上,“啊呀”一声轻呼。他也惋惜,就去掀那画,她着了急,直觉告诉她那两个字是关键,断不能叫他看到,“别动!”她的手覆在他手上,他气息一窒,转而翻腕攫住她的,铺天盖地的吻便覆过来。
她暗自懊悔,耳边忽然响起一把声音,“木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轻易对男人说‘别动’?”
他火热的探索令她很快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冥思,可那声音说得没错,有时候女人的拒绝,于男人是不可抗拒的挑逗。是谁呢……佛狸?
她于是不再挣扎,像具木偶般任他予取予求,他察觉到她的变化,热情逐渐消褪,最后停下来,“木兰?”
她叹口气,用带着困扰的明澈眼神迎向他,“我还是什么也记不起。”一只手在身后,悄悄将被风吹起的纸张压住。“还是回去好不好?”
他凝视她许久,最后释然,吻上她额角,许诺道,“我们回宫去。”
她决心要找出佛狸是谁。
在这宋宫里她没一个朋友,好在敌人不少。而有时敌人对你的了解往往会多于挚友。
出于直觉她感到这佛狸是一个对自己至为重要的人,或许就是揭开谜团的关键。
便每每步出太初宫,貌似游园赏花,其实在给那些满怀妒嫉的后妃一个机会,等着她们扑上来,好叫自己在言谈话语间能窥得一些端倪。
她没有失望,在第三天,便迎面遭遇了段贵妃。
早听说这段贵妃美貌如花,极承帝宠,年前因育有皇子,母以子贵,被破格升为贵妃。她弟弟段宏,乃朝中一员新虎将,他不负文帝重托,在河西牧场训练出了不亚于北魏重甲部队的精骑兵,在两次与魏交战中,皆战功赫赫。木兰消息来源不多,仅有的这些,全拜假寐时偷听宫女太监的谈话所赐。正犹豫着该不该行礼,行什么礼,那文帝也是素来不要她学什么宫规礼仪的,是以完全没有头绪,却听那段贵妃冷笑一声,“初次见面,妹妹好大的架子呀,难不成还要本宫先给你行礼?”
身边的宫女忙上前禀报,“兰妃娘娘生了场病,以前许多事都忘记了,请贵妃娘娘赎罪!”
木兰心头一震,“初次见面”,那在她“病”之前,不在这宫里了?
段贵妃见她不答,更是恚怒,拨开挡在前面的宫人,抬手一个巴掌打过来。
木兰下意识地伸臂隔挡,更一个反身掣肘将她制得动弹不得,娇呼“哎哟哎哟”,又骂那些奴才,“还不过来拉开这贱人!”
那些宫人们左右为难,犹豫着不敢上前,毕竟一位是文帝的宠妃,另一位是文帝的前宠妃,这冲撞了哪位也是不好的,怕惹上杀头的厄运。木兰又怎怕她威胁,微微一笑放开了她,“娘娘只要不打人,自然也不用人来拉架。”
不与她计较是真,另一个也是木兰自觉气力不足,怕坚持不了多久。
那段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刚站稳脚,已不迭指着她骂,“你……哪里来的野花野草,竟敢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我……我找皇上评理去!”她大概打出娘胎没被人这么冒犯过,余惊未消,声音犹有些颤巍巍。
木兰却不怒反喜,“野花野草”,如此可证实她的怀疑没错,她根本就不像文帝所说出身名门。
段贵妃还欲再骂,忽发觉扶着自己的宫女开始发抖,对面一众宫女太监也都噤若寒蝉的样子,她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去,看到龙辇明黄的幡盖,那底下众人簇拥着的熟悉身影,白皙阴郁的面上,一双眼倏忽闪过利芒。
“陛下!”她记起了文帝的严令,终于晓得要害怕,膝盖发软坐在了地上。
反倒是那个女人迎上前,“今天下朝倒早。”没有敬称,也不问安,甚至连那笑都是微微的,可他偏偏受用,怜惜地望着她;“又不乘肩舆,走了很久吧,累不累?”向她伸出手,“来!”
她反倒后撤一步,“木兰不比班婕妤,可也不想在后世背上骂名。”
他怔了怔,想到她这几日正读《汉书》,便难得笑了,索性也下了步辇,“好,你若还走得动,朕今日就陪你把臂同游。”于是不再向地上呆若木鸡的段贵妃看一眼,那长长的绣着五爪金龙的袍裾擦过她脚踝,有些痒痒的,好似初承恩露时他吻住锁骨的酥麻,可真叫此一时,彼一时。
文帝已携了木兰往前走去。御花园里草木繁盛,百花争艳,夏风吹来浓郁的花香,几叫人窒息。段贵妃仍半蹲跪在地上,目光凝滞。遥见那明黄的缂伞在花溪路的尽头转了个弯,文帝又笑了,他跟她在一起,总是那样爱笑,他低下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