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吃到夜半才散,慕雨潇骑着马把南时顺送回高丽会馆,又骑着马来到胡嫂家。门是用脚敲的,敲得山响。连着几天了,胡嫂天天晾包米,慕雨潇看见了,却没有去。
胡嫂把慕雨潇扶进屋,慕雨潇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搂着胡嫂不撒手,含混不清地说:“想死你了,天天晚上做梦梦见你。”
胡嫂感动得几欲流泪,说:“我也想你,天天唤你,你也不来,人家都在心里骂你了。”
慕雨潇说:“这世界上也就你敢骂我,骂我,我也不生气,你骂我土匪,骂我傻啦吧唧,还要一天打我一百个耳雷子,一天踢我一百个腚根脚,你打吧,踢吧,能天天跟你在一起,我认,你不知道,你去了黑龙江,我都快想死你了。”
胡嫂呆住了,一滴泪从眼中滚落。她终于听明白了,他这是在说花小尤啊!
慕雨潇仍紧紧地抱着胡嫂,仍喋喋不休地说着,最后竟叫起了“小尤”。胡嫂心中蹿起一团火,直想把慕雨潇推开,却终是忍住了。她把慕雨潇扶上炕,脱下衣服,又用湿毛巾擦擦他滚烫的身子,服侍他睡下,才坐到一边,两眼含泪地看着慕雨潇,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慕雨潇醒来,胡嫂已经把饭菜做好,还是他最爱喝的小米粥,最爱吃的四样小菜。慕雨潇问:“我昨晚说什么了?”胡嫂笑笑:“你喝多了,躺下就睡了。”
慕雨潇吃完饭,匆匆离去。胡嫂送他到大门口,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哀哀地想,他大概是不会再来了。
慕雨潇回到黄花寨,进得屋来,屋里的酒气仍未完全散尽。香案还摆在那里,香炉中只剩下些香灰。慕雨潇呆呆地看着香炉,突觉这事有些荒唐。他在江湖上闯荡十六七年,黑白道的朋友认识不少,却只与曲东民和尼沙拜了把兄弟,那还是在他初出道时。后来,有不少人要跟他拜把子,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其中包括张作霖的红人陈旅长。他觉得,拜把子是个严肃的事情,拜了就是生死之交,就得肯为兄弟舍出命。可这个南时顺,认识还不到半年,连他到底是朝鲜人还是日本人都没弄清楚,竟然磕下头成了八拜之交。自己这是怎么啦?就因为他送了一幅袁世凯的字?就因为他救了曲东民?他心里烦躁起来。
关东过客 第七章(7)
原定今日还要去高丽会馆喝酒,慕雨潇想想决定不去。他喊来曲东民,说:“额娘病了,我得过去看看,高丽会馆那边你一个人去吧。”
曲东民说:“额娘病了?什么病?我也去吧。”
慕雨潇摇摇头:“说好了的事,一个人也不去,不好。哎,你说我昨天是怎么了,糊里糊涂地就跟南时顺拜了把子,还有那个崔什么?”
曲东民说:“崔在浩。”
慕雨潇说:“第一次见面,名字都没记住,就成了磕头兄弟,真是匪夷所思。”
曲东民说:“我也觉得奇怪,是不是喝多了?可又一想,这么多年,酒也没少喝,哪回也没这样啊。”
慕雨潇又摇摇头:“真是见了鬼了。”
曲东民走后,慕雨潇又把老关东喊来,让他去找花小尤,让她速到孝子山来。
慕雨潇的额娘是一个瞎眼老婆婆,就住在孝子山下,三间草房,一个篱笆围起来的小院。抬头看得见孝子山那耸入云端的峰巅,一泓山溪从门前流过,终日听得见哗哗的水声。
这瞎眼婆婆是慕雨潇拜把兄弟尼沙的额娘,尼沙被官军打死后,慕雨潇把她接到这孝子山下,安顿好,认她做了额娘,又买了一个丫头侍候她,每年都要抽出些时间到山里来陪她。
花小尤到来时,慕雨潇正躺在院子里的一把躺椅上,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孝子山,眼神有些迷离。
花小尤走到慕雨潇身边,看看慕雨潇,看看孝子山,说:“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慕雨潇仍然看着孝子山,说:“你说,看山,是离得远看真切,还是近看真切。”
花小尤把马鞭子一摔:“你大老远地找我来看山来啦?什么远啦近的,快点,拿吃的来,我饿了!”
“潇儿,”瞎眼婆婆在一个长得挺壮实的丫头的搀扶下,从屋里出来,“是来客人了吧?”
慕雨潇忙从躺椅上站起:“额娘,是我的一个朋友。”
花小尤行了一个标准的满族请安礼:“大妈,花小尤给您老请安。”
“这是谁家姑娘,声音这么好听,名也这么好听,听说话就猜得出,一准是个大美人。”
慕雨潇笑着说:“额娘,您猜对了,是个大美人,那模样漂亮得东北属第一,可还有一点,额娘你就猜不出来了。”
“什么?”
慕雨潇先躲到老太太身后,才说:“那歪不讲理劲儿,全东北也属第一。”
花小尤气得瞪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