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积巨大的盐碱沼泽地内,黜龙军冒着细雨行动了起来——他们更改了之前的计划,不再立即向北面布置防线,而是大举收缩队伍,同时催促夹在中间的各路流民、俘虏速速往原定路线偏北的方向极速前进。
这个动作有两层含义,首先是以战兵做诱饵兼断后,确保这些流民和俘虏尽量脱离战场西归……一百多里地而已,沿途有黜龙帮建立的简易补给军营,所谓盐碱沼泽地里也不乏淡水溪流、河道,若没有追兵的话,便是有所减员,也绝不会耽误大部折回登州;其次是要集中兵力的同时尝试引诱对方兵马深入,然后相机动作。
实际上,又过了一个时辰而已,北面樊氏兄妹便传来最新的讯息——樊梨花亲自冲阵侦查妥当,通过观察与审问俘虏,得知来敌应该是以东夷人在落龙滩北端设立的北大营为主力,然后都督此军的东夷王族大将王元德又带来了一部分增援兵马。
“按照之前南大营的战力来判断,完全可以打。”军情严肃起来,马围反而振奋。“只要王元德深入,咱们可以直接集中优势战力,一举冲散北面部队,到时候就算没有破局,也足够从容了。”
“可以,先按照这个计划来。”张行一如既往的选择推卸责任。
马围振奋而去,一手牵着黄骠马一手牵着白有思步行的张行却开始了夸夸模式……倒不是夸只白有思,而是说,在夸完白有思的大智大勇之后他便与身侧白有思一唱一和,对西归的众人,从唯一的大头领王振开始,到随行的三征俘虏,只要是被点到跟前的,全都开始了不要钱的夸奖。
他说五百骑突袭东夷人南大营的王振:“志气天成,果敢英进。”
夸沿途负责武装保卫的王伏贝:“有勇有略,帮之臂膀。”
夸管理俘虏的程名起:“朴素严密,文武兼通,将来未必不能进南衙。”
就连阎庆都被夸赞:“聪达明锐,临乱持节。”
弄的其实只是跑来一趟别的啥都没干阎小哥都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马平儿不在,猜也能猜到去见王雄诞了。
而这就显得很不务正业。
人家大宗师与王族大将领着两路大军正在往你这里呈两面包夹之势呢!
然而,不止是张行,包括雄伯南、程知理,连着来接应的许多其他头领,乃至于下面队将甚至什长一类军官,也都在做类似的事情……他们或是嘘寒问暖,或是夸赞称颂,或是单纯说笑话,还有人在夸饰他人与自己的武勇、修为,甚至有夸文学的,反正不一而足。
这与外围大量军队的披甲整备,整队整营的调度,往来不断的哨骑,挤在一起参军们停在泥沼中大声商议的计划,盐碱地里的杂乱水汪,包括天上渐渐加密的小雨,都与这种放松气氛形成了某种怪异的对比。
你别说,效果还是有的,最起码许多原本紧张的人也都渐渐放松了下来。
“经历过年初河北那一场的都挺自在。”同样在步行西进的高金刚四下去看,得出结论。
旁边的白金刚抹了一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甩到脚下,继而微微皱眉:“这是自然,但我还是觉得首席托大了……应该再多带些高手才对。”
“不对,你说的不对。”高金刚摇头反驳道。“帮里那么大摊子,不可能倾巢而出,那能出多少呢?再来,不过是多来十来个凝丹-成丹之类……”
“既能多来十来个凝丹,来了不好吗?”白金刚脚步不停,却转过身来正色驳斥。
高金刚晓得自家兄弟脾气,也是不急不慌:“这就要扯到另外一个说法了……现在是一个大宗师领着两路几万兵,而咱们只是要走的话,眼下阵容足矣;而若是真龙出来了,多十来个凝丹成丹,说不得反而会增添伤亡,给帮里造成多余损失。”
白金刚一愣,复又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指望这些人就能从容压过大宗师,还要看那白三娘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才行……”
“你连这个都疑?”高金刚看着自家兄弟,微微眯眼。
“以前是不疑的。”白金刚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但从观里出来,见到这么多所谓英雄、豪杰、点选、教主之后,觉得也就那样……未必没有一块好底子却被这世道人心磨烂的。”
高金刚这次倒是附和着点点头:“这话是有道理的,只不过人家白三娘未必是你说的这种……帮里这么多人都服气的,何况人家这次既把整个登州军给全须全尾的带回来,还带回了这么多之前三征的俘虏,还有这么多流民,沿途破关斩将,丝毫不乱,足堪对她身份了。”
白金刚这次也没有继续再犟,反而点点头:“这倒也是。”
话到这里,他复又催促对方:“你自去忙碌,不必围着我说话。”
“我若不陪着你,岂不是又要你一个人孤零零赶路?”高金刚依旧从容随行,却又忽然止步。“不对。”
“什么不对?”白金刚反而诧异。
“这白三娘自金鳌府一路杀过来,过了几多关,杀了几多将,早已经让东夷人心惊肉跳、咬牙切齿,不然也不会也有今日的事情了,对不对?”
“自然。”
“那敢问王元德如何会中计,轻易提兵冒进呢?”
“这就是高师兄你不懂军事了。”白金刚嗤笑一声,反过来做了解释。“几万人的军事对峙,但凡有一成中计的可能,便该有此准备的……这种力量差距不大的大规模野战,都是这般不断拉扯、试探、对峙,然后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忽然爆发战斗的。”
高金刚恍然,兄弟二人便继续在周遭怪异的夸夸气氛与整肃氛围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