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和黑暗交汇在巨大的静默中,几只小鸟从梦中醒来了。现在是10月的天气。凌晨四点,伊丽莎舒展了本恩的四肢,把他的双手交叉搁在他的胸前。她抚平了床上凌乱的被褥,又把枕头拍了拍,弄出一个平平滑滑的凹坑,好让本恩的脑袋安歇在上面。他富有光泽的头发沿着端正的脑袋修剪得整整齐齐,头发卷卷的就像小孩的头发,有些地方还闪着亮光。她拿了一把剪刀在不明显的地方剪下来一绺。
“葛罗夫的头发黑得像乌鸦,一点都没有卷曲。如果不事先知道的话,还真看不出他们俩是双胞胎。”她说。
他们一起下楼朝厨房走去。
“哎呀,伊丽莎,”甘特说,这是他30年以来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你这一辈子也真够苦的。如果我能改变一点自己的处事方式,或许我们还能很好地相处呢。现在,就让我们好好地安度过我们的余生吧。没有人再会责怪你了。总的来说,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
“我真希望很多事情能够重新来一回,”伊丽莎神情严肃地说,她摇了摇头,“谁也不知道。”
“让我们改天再谈这些吧,”海伦说,“我想大家都累坏了。我自己可快要不行了。我要去睡觉了。爸爸,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去睡觉吧!现在没有你什么事了。妈妈,我看你最好也睡一会儿吧……”
“不,”伊丽莎摇了摇头说,“你们孩子们快去睡吧。不管怎样,现在我睡不着。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我要打电话找约翰·韩斯。”
“告诉他,”甘特说,“不要省钱,账单由我来支付。”
“说得对,”海伦说,“不管花多少钱,我们都得给本恩办一个体面的丧礼。这是我们能够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在这方面,我可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没错,”伊丽莎缓缓地点着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花多少钱都行。我会给约翰·韩斯打电话安排这件事情的。现在你们孩子们快去睡觉吧。”
“可怜的阿金,”海伦笑着说,“他看上去就像夏天的最后一朵玫瑰,彻底地蔫掉了。你赶快钻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吧,我的小乖乖。”
“不,”他说,“我很饿。从离开学校到现在我还没有吃过东西呢。”
“哎呀,我的老——老——老——老天!”卢克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不早说呀,你这个傻——傻——瓜,早知道这样我一定会给你弄些吃的来。快走吧,”他咧嘴笑着说,“我自己也想吃东西了。我们到城里去吃吧。”
“好的,”尤金说,“我正想到外面去,暂时离开家一会儿。”
他们疯狂地大笑起来。然后,他在锅台上翻腾拨弄着什么,接着又朝烤炉上瞅了瞅。
“嗯?呃?你在找什么,孩子?”伊丽莎好奇地问。
“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伊丽莎小姐?”他斜眼瞧了母亲一眼,傻笑着问。他又望了望水手哥哥,两个人都像傻子似的大笑起来,并互相捅了捅对方的肋部。尤金提起一只咖啡壶,里面装了半壶又冷又淡的液体,放在鼻子跟前闻了闻。
“我的天哪!”他说,“从此以后本恩再也用不着受一样罪了,他再也喝不上妈妈煮的咖啡了。”
“哈——哈——哈!”水手大笑起来。
甘特也忍俊不禁,舔了舔大拇指。
“你们真不知羞愧,”海伦沙哑地笑着说,“可怜的老本恩!”
“怎么啦,那壶咖啡有什么不好吗?”伊丽莎恼火地问,“那可是上等的咖啡。”
他们捧腹大笑起来。伊丽莎噘着嘴,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喜欢你们用这样的腔调说话,孩子。”她说。突然间,她的眼睛开始模糊了。尤金抓起她粗糙的手吻了一下。
“没什么,妈妈!”他说,“没什么,我只不过想是开开玩笑而已!”他用一只手臂搂着她。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从来没有人了解他。他也从来不跟我们谈起他自己。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现在,我已经失去了他们两个孩子。”接着,她擦了擦眼睛,继续说道:
“你们到外面去吃点东西吧。到外面走一走对你们有好处。另外,”她又加了一句,“你们想不想顺便去一趟公民报社?应该给他们通知一声。他们这几日每天都打来电话询问他的病情。”
“他们对这个孩子很赏识。”甘特说。
他们都非常疲惫,但同时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过去的这一天多的时间里,人人都知道本恩在劫难逃了,但是直到现在,经过长时间不停的挣扎和喘息之后,一切又终于恢复了平静,这种痛苦终于结束了。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种深切的、疲倦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