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说的兴起,顺口调侃道:“而今二哥自己一当家知道柴米贵,顿时把排场都收起来了。”几个弟弟都被逗笑,连一向严肃的胤禛也不由莞尔。
送走兄弟们,胤礽有些疲倦地在榻上靠了一会儿,便召来书房行走拟允许大阿哥调兵的折子。
今日当值的书房行走姓季名康,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迟疑了下道:“皇上,此时兴兵进藏……?”
胤礽温声道:“季爱卿有何见解?”
季康道:“皇上英明果决,当廷断了明安之事,但臣恐其后面地牵扯未必能如此简单了结。兵者国之大事,而今‘摊丁入亩’正值紧要关头,各地赋税征收都在调整,三万大军入藏补给并非易事,一个疏忽,两方哪一方有什么意外后果都难以预料,皇上请恕臣不敬之罪,似非明智之举。”
胤礽俯首沉思良久,回到书房又拿起拉藏的折子,指尖轻轻划过仓央嘉措几个字。
西藏他是一定要握在手里的,现在清廷对藏区、青海一带的控制力太弱了,虽则几年前打败了葛尔丹,但现在朝廷对这一带的主要控制还是靠各个部落之间地互相牵制,还不能直接统治,这是不行的。
他不记得“历史上”清朝是如何得到了西藏的直接统治权,但总不可能坐着等待它从天上掉下来。
至于“摊丁入亩”一事,他是在从大贵族、大世家、大地主的虎口里夺肉,在动最根本集团地阶级利益,一个不慎自己都有可能万劫不复,连另一段历史中的雍正那么强硬地皇帝,至死都蒙着这次改革的阴影,不是短时间可以完结地了的,不是很容易能完结地了的。难道这漫长地改革中间就什么也不做?
即便不做又能阻挡的了别地意外的发生?
但季康的忧虑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明安的案子,难以处理的问题还在后面。李笑送至京城的账簿上长长地那么多页权贵名字与一笔笔巨额数字才是难中之难。
自他登基以来虽然不像雍正那么铁腕,但也一直在缓慢坚决地肃清着吏治,刚硬不惧得罪人的小四一直在帮着他处理这方面的事情。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小孩儿脸上,开始只是装小大人的严肃面具已渐成真容,群臣已开始见之心惊。他不是不歉疚不心疼,只是诸兄弟中不怕帮他做这些事情、做得了这些事情的人只有他。
过了许久,他终于道:“朕意已决,正如直亲王所言,战争永远不会有适当的机会。入藏之事势在必行,几年前葛尔丹一战我大军余威犹在,再过几年西藏青海诸部休养生息,繁衍壮大,我们进藏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更大了。此时恰是时候。”
明里暗里一直支持葛尔丹,与朝廷敌对的桑结嘉措死了,拉藏脚跟尚未站稳,周围诸部都反对他,急需清廷的支持,这机会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季康见他决心已定,也只能默然不语。他是书生脾气,总觉得打仗无论什么时候对老百姓来说,总是不好的。
胤礽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再同他解释什么。他也不能向这个书生解释清楚西藏这片酷寒之地的意义,在季康看来,那里贫瘠荒蛮又遥远,人畜难存,便花大代价夺来也毫无用处,省下些钱还不如丰惠百姓。也省得兴师动众,白送健儿性命白洒男儿鲜血于异域。
季康这样的人,见识局限于时代,但时时处处把老百姓放在首位,虽不能做开拓者,无法有大功绩,却是一个朝代的脊骨与灵魂,有他们在,历史的马车才不会轻易脱轨。
胤礽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仓央嘉措几个字上,云贵人嘹亮婉转地歌声再次在耳边响起:“住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的王。走在拉萨街头,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住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之王。走在拉萨街头,是世间最美的情郎。”对写得出这样的诗来的六世□仓央嘉措,他也有一丝期待。
季康谕旨尚未写毕,林海匆匆进来:“皇上,江南来的加急奏折。”
胤礽打开一看,见开头便是:“臣曹寅奏上……江浙名士邱慈、王后法、弈嘉佑等……挑拨满汉之分,谋反清复明……”
胤礽看完吸了口气,轻叹道:“真乃多事之秋啊。”
转手将折子递给季康,走到窗前负手而立,却见湛蓝地天空似有一层铅色的云低低压了过来。
季康只扫到第一行就脸色大变,匆匆浏览完抬头去看胤礽,胤礽一身浅色地常服像要融化在窗口的逆光里,身影有些单薄,却如常笔直。
40文人造反
从来一牵扯到“谋反”二字,就是最能触动到统治阶级敏感神经的,尤其是以异族入主中原的满清,而江南更是八旗入关时犯下血案最深重的地方。但这次江南之事的由头,却是胤礽也没有想到的。
出于某种考虑,胤礽尚在太子之位时就很推崇西学,太上皇康熙另有考量,也支持这一点。上行下效,于是那些远渡重洋而来地传教士在中国很是吃的开,他们带来这些与中国传统文化几乎完全是不同体系的全新西方知识在士大夫精英阶层也很风靡。
这些西方知识虽然同泱泱中华文化不是同一个体系,但其渊博深奥处不逊于中华文化,中华是最不乏才智之士的,研究的深了,自然有人入迷。为着心中信念,不畏艰险克服重重困难来到中国的传教士也多有出色人才,两者相遇别有一番精彩声势。但或许也就是太有声势了,物极必反,另一个声音就出来了,加上中华文化向来高高在上,视自己之外的国家都为蛮荒之地,粗鄙不文,不屑一顾,而今忽然新冒来的蛮人学问竟似完全不逊于中华文明,怎能叫人心平气和。而另有一种心怀鬼胎的人,这时就看出便宜来——鞑子的皇帝这么推崇异族地学问,这是为什么?他是想借这些红毛鸀毛的文化与我中华文化抗衡,想借此同化、甚至灭绝我中华文明啊!
他们先是断了我们的统治,而今还想彻底把我们的文明传承也断绝了,叫我们彻底奴化于异族!
从小就受中华传统文化教育,而今在西学冲击、在传教士的咄咄逼人下,本来就有些自危之感的读书人很愿意接受这个说法,便是大字不识几个但自认为有些见识地小老百姓中,这个说法也很有市场。因为即便如今是被夷狄统治着,汉民族几千年地传承,民族自豪感也不曾磨灭,反之因为被剃发易服,这唯一无法被取代抗衡的文明被更加重视,因为这是仅剩的骄傲了。
再加上传教士的本职毕竟是传教,他们传播知识,只是为了吸引精英士大夫阶层的注意,希望使他们能正视自己的信念,毕竟神的光辉,只有被精英阶层接受了才能真正地普撒这片大地。在这东西方交流尚极其困难的时代,敢远涉重洋,不畏生死来到一无所知的地方只为传播自己信仰的传教士们,绝大多数都极其狂热虔诚,甚至称得上野心勃勃。他们传播自己的信仰,把这份狂热也传播了出去,有些愚民为了能在死后进入天堂,把全部家财都捐献给教会,惹出许多是非,本来便已经惹起了有些人的侧目反感。有心人一煽动,这场是非应时而起,从者颇为不少。
胤礽推崇西学,纵容传教士是希望促进中西方文化交流,也料到了两方交流必会有些冲突,却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曹寅送上来的折子,策划此事的几个积极首领已经开始私下印制内容“大逆不道”的小册子散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