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安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尉迟天伸出的手掌,然后又缩了回来:“……你好。”
怕生。
尉迟天偷偷在心里记上一笔,不过在这种环境下并没有主动抵触社交,这种情况已经脱离了人格障碍,只是一种缺陷,问题是这种缺陷可以通过什么来补偿呢?尉迟天大脑转得飞快。
接下来的时间里尉迟天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专业特长,跟季怀安看似随便地聊着有的没的,其实大部分时候是尉迟天在说,季怀安简短地回应两句。起初季怀安的眼神经常到处乱飘,或者落在封哲那里有点寻求帮助的意思,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尉迟天明明是封哲的朋友却一直在跟自己聊天。
封哲的意思是先不要让季怀安知道尉迟天治疗的目的,而是让尉迟天先和季怀安熟一些再说。所以即使他感觉到了季怀安的目光,也假装看不懂的样子,闭着嘴巴,保持微笑。
季怀安有点生闷气,封哲他明明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和别人说话,却把自己晾在这里……季怀安觉得有点没由来的委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难道人们社交的时候都是让两个陌生人相互聊天,然后熟人站在一边假装雕塑吗?
不过这样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封哲惦记着季怀安额角上的伤口,还是想带他去医院处理一下。
尉迟天今天的局当然不只是邀请了封哲一个人,只不过赶巧封哲最早到了,于是趁着其他人还没有来,封哲拽着季怀安出了“善恶树”。
山北市的冬天,夜晚到来的格外早,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混着高楼大厦里其它的灯火,一起浸在沉默的夜晚里。季怀安盯着自己呼出来的白气,跟在封哲后面。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闯祸,去了那种地方还惹出了事。如果今天封哲没有在,他会怎么样呢?
这样想了一下,心中的委屈感减退了一些,他拽了拽封哲的衣角,小声道:“谢谢。”
“嗯。”封哲心思不在这儿,他当然知道以季怀安的性格不可能自己拿这种主意,“赵奕帆拽的你?”
“我的身份证……他拿了。”季怀安听上去有点失落。
早先说过赵民亮拿季怀安就当是自己儿子,在家里也当做是赵奕帆的哥哥,赵奕帆太混,赵民亮总拿季怀安跟他面前树榜样。
“你看看安安。”“你学学人家季怀安。”
然而赵奕帆从来没拿季怀安当过哥哥,这点就连封哲都看得出来,但是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民亮却总觉得孩子都有叛逆期,过了就好了。
实际上哪里有什么理所应当的叛逆期?犯了错误从来不应该因为年幼而受到庇护。
封哲揉了一把季怀安的头:“没事,他这次可闯大祸了。”
其实在酒吧里闹事并不算少见,小事情一般就私了,闹大了才报警——总归人家生意还要做,谁没事愿意警察掺和上这些事。但封哲这次就偏要给赵奕帆这小子一个教训,赵民亮工作忙不太管他,李惠又是个过于温柔的母亲,眼瞅着就是临近高考,竟然还这样胡闹!
从医院出来,季怀安重新顶着脑门上一块白花花的纱布上了封哲的车,他安静地盯着窗户里呼啸而过的城市发呆,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封哲哥哥,回家,不是这条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警惕。
“嗯,我这正打算把你买去深山老林里呢。”封哲故意吓唬他。
季怀安听出来封哲是开玩笑的,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别,别闹。要出去的话,我要先跟赵叔叔说的。”
“这是去见你赵叔叔,你以为今天赵队还能在家?儿子都进派出所了。”前头红灯堵了一大溜的车,封哲伸手打开车载广播,里头正唱着什么粤语老歌,封哲戳了几下屏幕换了个频道,这回是交通广播了,一项一项播报着哪里到哪里是拥堵路段,建议绕行。
“我跟赵队发过短信了,说你在我这,让他不用着急。”封哲在下一个路口出了主路,一打方向盘想着又他妈得绕行,本来想国骂两句,余光瞄见季怀安白白净净的脸,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到了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街道派出所里白炽灯明晃晃地亮着,大厅里面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泡面和塑料盒的味道,季怀安揉了揉鼻子。往里头瞧,一共七八个人蹲在地上,其中几个高中小子显得不安和焦躁,小幅度地挪动着步子,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两眼。
封哲扫了一眼,差点被他们身上那几件五颜六色的迷彩bape亮瞎。心里一合计,果然都是些家境稍微富裕的孩子凑到一起闹事,心态还没成熟呢,就又跟这假装阅历丰富的样子,讲什么所谓“兄弟义气”“年少轻狂”。
刚想抬腿迈过去,就看见赵奕帆蹲在地上直直地看着他,目光里仍旧带着些不可一世。封哲从上俯瞰着他那副桀骜样,手上关节直痒痒——真想揍他一顿啊,算了算了,殴打未成年人犯大罪了,咱不能知法犯法。
“你小子他妈看我也没用,我跟你说,赵队已经知道这事儿了,等着回去让你爹收拾你。”封哲撂下一句话,就拉着季怀安到大厅另一边的椅子上让他坐好等会,自己转身去跟那边民警了解情况去。
这种打架斗殴派出所里一天处理好几回,民警们都挺习以为常,何况也没有什么重伤,走个程序,登完记就挨个通知让领走。对方那几个成年人处理起来倒是挺快,这边几个学生还要等监护人,地上蹲着那几个估计就是家长还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