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过两天,师长打的哑谜就清楚了。原来另一个军要来接防,争强好胜的师长在接防前举行了一次较大的反击。在这次反击里,他们组织了一切可以组织的力量,全部恢复了失去的阵地。然后才办理交接,奉命转移。遗憾的是,虽然进行过多次搜寻,郭祥他们还是没有下落。
在向后方转移途中,三连只剩下30多人,仍然精神饱满地行进在这个英雄部队的行列里。当然,这是由于指导员老模范进行了很好的工作。在这些口子里,郭祥的失踪,不能不引起他特殊的系念。读者知道,当郭祥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就跟他像父子般地生活在一起,参军以后两个人又共同生活在一个战斗的家庭。他对郭祥是怀着一种何等深厚的阶级兄弟之情。但是,想到当前的情况,他不能不把自己的感情压到心底,尽力把担子挑得更好。
说起老模范,实在与那些爱说空话的人毫无共同之处、他是一个说一句走两步的共产主义的实践家,是一个甘愿把自己的骨头磨成碎粉只要对革命有用的人。他当指导员和别人的道路也有些不同。别人一般是由班长、排长、副指导员到指导员;或者是由宣传员、文化教员、副指导员到指导员;他则是由炊事员、炊事班长、上士、司务长到指导员。只是在入伍后当了几年机枪射手,以后因为年纪大就到炊事班了。而且他的发展阶段,是很难划分的。当他当上士的时候,还做着炊事班长、炊事员的工作;当了司务长,又做着上士和炊事班长的工作;当了副指导员,又做着司务长、上士的工作;及至当了指导员,也断不了跑到厨房里去给病号做饭。连他的装束打扮在内,仍然是一个老炊事员的形象。
三连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老红军连队。连队里还留下来一口红军时代的大铜锅,同志们管它叫“红军锅”。这只红军锅究竟是什么时候到三连来的,恐怕全师甚至全军也没有人能说清楚了。根据邓军的回忆,长征时炊事班就背着它;过雪山前,还喝过这锅里煮的辣椒汤呢。长征到达陕北时,这个炊事班的人全部都牺牲了,只有一个司务长在背着它。抗日战争爆发,红军东渡黄河。此后,这只红军锅就落在老模范这个河北平原老长工的肩上,他背着它。穿过了说不尽的风霜雨雪,走过了说不尽的无名山水,终于用自己的脊背驮着它跨过了中国历史上两个重要的时代。今天这口红军锅又随着他们越过鸭绿江来到朝鲜战场。尽管他现在是指导员了,由于他体会到炊事工作的艰辛,行军中一有机会,就又把这口大铜锅抢过来背上它,迈着坚实有力的脚步,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进。
今年的雨季似乎有提前到来的样子。部队转移以来,仍不时落雨。这天黄昏出发,天还晴得满好,落日的余晖照得山头明晃晃的。队伍刚爬上山顶,天又阴沉起来,一个星星也不见了。不一时就飘下了零散的雨点。这时候,老模范正帮一个战士扛着-挺轻机枪兴冲冲地走着。刚刚转过一段山间路,就听后面有人惊叫了一声,接着是大铜锅在石头上磕碰的声音,当哪当螂地滚到山坡下面去了。老模范见出了事,立刻把机枪交给那位战士,来到连队后尾。因为夜色已浓,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几个人在悬崖边站着,就急火火地问:
“谁掉下去了?”
“我们班长。”一个炊事员说,“他许是得了夜盲症了,还瞒着我们。刚才转弯,一脚登空就跑了坡了!”
老模范对着黑魆魆的深沟,拉着长声喊道:
“老吕头!——老吕头!——”
下面没人应声。老模范急了,一手打着电棒,一手抓着灌木的枝条,下了陡坡。一个炊事员也放下担子跟了下去。大约下了20多丈,才看见老吕头背着大铜锅倒在一块梯田里,正挣扎着往起爬呢。老模范连忙把他扶起来,说:
“老吕头!把你摔坏了吧?”
“不逑咋的!”老吕头在密密的雨丝里仰起斑白的头,“刚才我好像睡了一小觉似的。”
老模范上前去解铜锅的背带,一面又问:
“摔伤了没有?”
“不逑咋的!”老吕头挣扎着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腿,又说。
老模范扒开他的袖子、裤腿一看,见碰了好几处伤,连忙解开急救包,给他扎好。接着就抓起那口几十斤重的大铜锅,熟练地背起来。那个炊事员要来抢,老模范一挥手说:
“你搀着老吕头吧!”
他们往山上爬着。老模范边走边告诫说:
“老吕头呵!你干吗老跟别人抢这口铜锅呢!你这么大年纪,又得了夜盲症,以后可该接受教训了。”
“你比我也年轻不了几岁!”老吕头一面吭吭味味地喘气,一面不服气地说。
“可是,我比你壮实多啦!”老模范说,“再说,我当炊事员比你时间也长。”
那个炊事员接上说:
“指导员,叫我看,你们谁也甭争论了。我们班长这么干也是你留下的作风嘛!”
两个老家伙哈哈笑起来。老模范说:
“不能说是我留下的作风,我还是跟老红军学的哩!”
三个人爬上公路,几个炊事员争着来抢铜锅,老模范哪里肯放,连忙摆摆手说:
“快,快,快点赶队伍吧,别蛮缠了!”
一个炊事员叹口气说:
“老模范哪老模范哪!你就不想想,你这么大岁数了,老这么干能行吗?”
“怎么不行?”老模范把脖儿一梗,“我摔打出来了!”
“我摔打出来了!”“我吃苦吃惯了!”这就是老模范抢挑重担时的一句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