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将半藏在光亮的圆形硬袖口中的细长的手伸出来,袖口上正方形的大纽扣金光闪闪。
“你去年骑术不好,我刚才说过。这是——”地方官稍停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说,“一种耻辱!”
说到这儿,父子俩都沉默了。虽然“耻辱”二字说的声音很小,但它还是在房间里回响着。地方官在做过极为严厉的批评后,会暂停一会儿。儿子需要一段时间去理解、去消化,把它们刻在脑子里和心上。壁钟在嘀嗒地响个不停,苍蝇在嗡嗡地叫个不休。
“今年有了明显的进步,”卡尔·约瑟夫用清脆的声音说,“是中士多次亲口说的。我还受到了科佩尔中尉先生的表扬。”
“听你这么说,我放心了些。”地方官淡淡地说了一句。他靠着桌边把硬袖口塞回到袖子里去,一阵刺耳的响声传来。
“说下去吧!”他边说边点燃一支烟,这表明轻松的时刻就要来到了。卡尔·约瑟夫将帽子和手套放在一张小桌上,站起身来,开始汇报去年的一切情况。老人点点头,突然对他说:“你已经长大了,孩子!声音也开始变了,恋爱了吗?”
卡尔·约瑟夫满脸通红,整个脸庞像是一只大灯笼在燃烧,但他勇敢地面朝着父亲。
“这么说,你还没有恋爱?”地方官说,“算了,我随便问问,你接着讲吧!”
卡尔·约瑟夫喝了口水,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他突然感到浑身发冷。他断断续续地向父亲继续汇报。过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书单,递给父亲。
“都是些很好的读物嘛!给我讲讲《茨里尼》h的故事梗概吧!”
卡尔·约瑟夫于是将剧本的内容一幕一幕地讲了一遍。讲完以后,整个人已是疲惫不堪,脸色发白,口干舌燥。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壁钟,才十点半,还要接受一个半小时的考问。老人想起应该检查一下儿子的古代历史或者日耳曼神话知识。他右手拿着点燃的烟,左手放在背后,在房间里踱着步。右臂上的硬袖口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照在红色地毯上的缕缕阳光更加强烈,越来越向窗户靠近,说明太阳一定升得很高了。教堂的钟声响了,一直传到房间里,听上去好像就在百叶窗外敲着。
老人今天只是考了他的文学知识。他详细地阐述了格里尔帕策作品的意义。他推荐阿德尔伯特·斯蒂福特和费迪南德·冯·萨尔的作品作为“假日轻松读物”给儿子阅读。接着,老人又跳回到军事话题:站岗值勤、军规第二部分、部队的组成、各个团的军事兵力等等。
突然,他出其不意地问道:“什么是隶属关系?”
“隶属关系就是无条件服从的职责。”卡尔·约瑟夫侃侃而谈,“每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和下属……”
“停!”父亲打断了他的话,并纠正道,“以及每一个下属……”
卡尔·约瑟夫又继续回答:“——必须无条件服从上级,如果……”
“一旦,”老人纠正道,“一旦上级下达了命令。”
壁钟敲响了十二下,卡尔·约瑟夫终于松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卡尔·约瑟夫的暑假才算真正开始。
又过了一刻钟,他听见从营房传来的咚咚咚的急骤的小鼓乐声。每个星期日的正午时分,军乐队都要走出营房来到地方官的官邸阳台下演奏。在这个小城,地方官的地位不亚于皇帝陛下。卡尔·约瑟夫默默地站在阳台上那茂密的葡萄藤后面,十分虔诚地聆听着军乐队的演奏。他觉得自己与哈布斯堡王朝似乎有点儿亲缘关系。他父亲在这里代表并维护着它的势力。有朝一日他也要为它出征,为它战斗,为它献身。他知道所有皇室成员的名字,并以一个孩童般的真诚热爱他们所有人,当然他最爱戴的是皇帝陛下。在他心目中,皇帝善良、伟大、崇高、正义、高高在上却又平易近人,对部队的军官们宠爱有加。
一听到军乐声,特别是一听到《拉德茨基进行曲》,卡尔·约瑟夫就精神抖擞,周身热血沸腾。听着听着,卡尔·约瑟夫仿佛觉得那音符已化成密集的子弹正有节奏地在他的耳朵周围呼啸而过;他那锃亮的佩剑正随着那急速的旋律在闪电般地飞舞。在醉人的鼓乐声中,他慢慢地倒了下去;他的鲜血从一道暗红色的狭口里正一滴滴地往外渗,滴落在金光闪闪的军号上,滴落在深黑色的定音鼓上,滴落在奏响胜利的铙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