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里头那听似痛苦的咳嗽声,张寿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侧头再看楚宽,就只见其微微笑着冲自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也不客气,打起春日刚刚换上的轻薄门帘,低头入内。至于通报……他不觉得楚宽会故意让他不报而入。
果然,他前脚刚刚跨过门槛,后头就传来了楚宽那清晰的声音:“皇上,张博士来了。”
而就是这么一点点时间,张寿已经足以看清楚这正殿里的情景。朱莹正死命拽着一个身材高大中年人的袖子——尽管那中年人发间夹杂着不少白发,显得颇为苍老,但此人眼下满脸堆笑,那五官看上去和朱莹颇为相似,很显然那便是朱莹的父亲,赵国公朱泾。
和他想象中不怒自威,额头上有深刻横纹,不好说话且固执冷冽的老勋贵形象相比,此时的朱泾就如同一个正在哄着孩子的慈祥父亲,正苦口婆心地应付自己的小女儿,甚至等到分神看他时,那都是楚宽的通传声过去好一会儿之后的事了。
而当人看过来时,张寿对上那最初眯缝,随即才缓缓睁大的眼睛,干脆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去,先对御座上一手支着头,饶有兴致看热闹的皇帝拱手施礼,随即才转身对朱泾长揖道:“张寿见过赵国公。多谢您这么多年对我母子二人的照顾,也多谢您请葛老师出山教我。”
“那时候我身体病弱,不能出门,错过了一个好机会,实在是枉费了你一番苦心。”
沉默不语的朱泾觉察到袖子再次被朱莹狠狠拽了几下,他只能无可奈何地侧头对朱莹说:“莹莹,我这一路风尘仆仆,这衣服本来就离朽坏已经不远了,你再拉的话,说不定我这袖子都要被你拽掉了!”
眼见朱莹终于黑着脸松手,他这才摇头失笑道:“女生外相,真是一点都不假。”
他上前两步,伸手将张寿搀扶了起来,顺便双手在张寿那看似单薄的胳膊上使劲一捏,听到面前的少年猝不及防似的嘶了一声,但随即就站直了身子,眼神沉静地看着自己,没有强行挣脱他的钳制,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突然用这种方式试探。
尽管朱泾已经听说过张寿的种种事迹,但道听途说,到底不如眼见为实,因此,他不动声色地放开手,这才笑着点点头道:“一晃这么多年,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之前听说你体弱多病,我还有些担心,所以刚刚忍不住试一试,看不出来,你看似单薄,竟然还挺结实。”
他是何等手劲,那样骤然一用力,若是一般养尊处优的贵介子弟,当场惨叫出来都可能,而身体孱弱者,他也能轻易试出来。可刚刚这么使劲一按,他赫然发现,张寿的手臂肌肉确实颇为结实,哪怕不能说是练过的,但至少绝非弱不禁风。
而张寿刚刚骤然遭到这么一下突袭,那还真是挺疼的,说不恼火自然不可能。可朱泾既坦然挑明,他也自然不至于记恨这么一点点小事。
因此,他笑吟吟地左右手交替揉了揉发痛的上臂,这才轻描淡写地说:“谈不上结实,只是后来身体稍好之后,我偶尔也在田间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后来到了京城,九姨怕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自保,所以特意教了阿六剑术,让他再转教给我。”
“只不过我没什么练剑天赋,九姨对阿六倾囊相授,而我跟着阿六练了这么久,也就是个花样把式,顶了天强身健体而已。”
听到九姨这两个字,朱泾这才微微色变。
妻子赌气在昭明寺一住就是十六年,却在自己出征之后回到了家里,之前母亲写信给他时就说,妻子对张寿颇为喜爱,对张寿和朱莹的婚事也是乐见其成的态度。
他虽说知道妻子对张寡妇感念至深,对于这样的情形有所预料,可教剑术这种事,他却还不曾听说。毕竟,信中篇幅有限,老母亲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什么都说。
偏偏就在他心情复杂的时候,朱莹却又慌忙三两步冲到了张寿身边,满脸焦急地说:“什么试一试?阿寿,爹怎么着你了?”
皇帝唯恐天下不乱地呵呵笑道:“莹莹,你爹把他称量麾下将校的法子拿来称量女婿了。亏得张卿看着文弱,却是个刚强的人,否则换成陆家那小胖子,只怕已经惨嚎连连了。”
见朱莹顿时扭头怒瞪自己,朱泾顿时有些心虚,连忙打哈哈道:“皇上言重了,臣就只是看看这孩子是否根骨孱弱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还有些怨气地瞄了皇帝一眼。你瞎说什么大实话,这不是有意让我女儿和我闹吗?朱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皇帝只当没看见表兄那幽怨的眼神,咳嗽了一声就一本正经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莹莹,你和张寿一见钟情,恰好又是双方父母早早就口头定下了婚约,正可谓是天作之合。既然你爹回来了,别说他千肯万肯,就是他不肯,我也会压着他写婚书。”
“能得莹莹垂青,臣也觉得很幸运。”
张寿见赵国公朱泾那张脸简直是黑得犹如锅底盔,哪怕他知道皇帝这话只是善意的调侃,也不得不紧急出来打岔。否则,他担心日后准岳父把气都撒在他头上。
果然,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不但皇帝哈哈大笑,朱泾也面色稍霁,至于朱莹,那张脸更是明艳到了极点。于是,他词锋一转道:“但赵国公出征不到一年,朝中京中事情不断,他刚回来,千头万绪总得先理清楚。婚事是朱家家事,若要皇上管,传出去人言可畏却不好。”
朱泾见皇帝顿时哑然,而朱莹则满脸怏怏,他深深看了张寿一眼,最终笑道:“皇上,臣刚刚就说了,既然是莹莹喜欢的,她祖母和娘也都看中的,这婚事臣当然认。回头等臣回家,就请了吴娘子过来,两家先交换了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