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不可耻,失败之后却还不知道改正,一味死撑,不知道妥协的人才可耻。
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一旦目的没有达成,为了弥补,也可以不择手段。
这就是兵部尚书陆绾在几十年宦海仕途中一向的信条。所以,他才会在赵国公朱泾回京之后的当天晚上就立刻登门拜访,希望用十足的诚意来弥补之前的举动。为此,他不但把自己背后的首辅江阁老给供了出来,还一力答应会帮朱泾麾下将领,包括朱廷芳争取军功。
除此之外,他甚至还允诺,会用自己的手段配合朱家把某些嘴炮连天的御史给赶出朝中——当然,嘴炮连天这四个字,他没注意到是从陆三郎那儿学来的新名词。
然而,陆绾有些措手不及的是,尽管他第一个登门拜访,但朱泾对他的态度却相当冷淡,对于他的诚意也只是不置可否,仿佛并没有认识到多了他这个兵部尚书作为盟友,能够得到多大的利益。而他更措手不及的是,张寿竟然在第二天就把他去赵国公府宣扬得人尽皆知!
陆尚书当然不知道,是自己的幼子给张寿通风报信做了奸细,还以为是朱泾在定下婚书之后,没把准女婿张寿当外人,而和他关系微妙的张寿得知之后又故意告知了其他人。因此,这天下午在兵部衙门承受了下属各式各样诡异的目光之后,他不到傍晚就提早回家了。
而他前脚回家,后脚长子和次子就也跟了回来。次子气急败坏地希望他追究消息泄漏事件,长子小心翼翼地提议他是否要去找首辅江阁老商量。而等到他拉长脸询问两人意见时,兄弟俩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朱家散布消息,居心叵测,干脆联络同僚和党羽,奉陪到底。
尽管陆绾从前很看好这两个读书不错的儿子,可听到他们这建议,却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很快就把两人轰了出去。可当朱莹因为杨一鸣诋毁张寿,而在国子监大门口一怒挥鞭打了这位主管率性堂的国子博士,这个言之凿凿的消息传来,他就犹豫了。
朱泾身为外戚,此番得胜归来,看不惯他的政敌很多,如他这样示弱,人居然还不依不饶,据说下午继他之后去拜访的其他人也没得到什么准信。而张寿年轻气盛,四处树敌,这次更是自不量力地想要动国子监旧制。
这翁婿俩全都这么不会做人,再加上朱莹这个没脑子的,万一激得众人群起攻之,真还会屹立不倒?须知朱廷芳之前在军中那番经历别人不太了然,他这个兵部尚书却是清楚的!
然而,就在陆绾派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陆三郎却大摇大摆回来了,直奔老爹的书房。对于两个书童的阻拦,吨位够重的小胖子压根没理会,直接悍然闯到了门口。
“爹,今天国子监出了一桩奇闻,国子博士杨一鸣诬陷朱莹不成,和他从前的得意学生谢万权上演了一场师生反目决裂的好戏,你想不想了解一下?”
陆绾这时候本来是听到声音就烦,听到幼子的声音就更烦,可当听到陆三郎这番话,他却顿时出离惊愕了。只是片刻沉吟,他就板着脸喝道:“滚进来说话!”
“不好意思,孩儿太胖,滚不来!”陆三郎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压根不像两个兄长那样,一面对陆绾就小心翼翼,如对大宾。他呵呵一笑,径直转身往外走去,“反正我就是来和爹你说一声,也没什么其他的要说,我回房去做题了!”
书房里的陆绾顿时一张脸僵住了。如果陆三郎仅仅是找个借口,那么他还能呵斥一番把人拎回来,然而,他这个大胖儿子如今是真的洗心革面,他曾经几次不言不语悄悄杀去查岗,结果人真的案头尽是算学书,每一道题中那些复杂的符号和图形都看得他头昏眼花。
因此,他只得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就怒喝一声道:“站住!给我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虽说这次陆绾说话仍然不那么客气,但至少不是什么滚进来之类的话,因此,陆三郎到底还是慢慢悠悠转过身,随即吊儿郎当地跟进了书房。两个刚刚拦着他的书童面面相觑,忍不住直咂舌,随即就听到了里头老爷的嘱咐。
“给我在院门外守着,看好外头,不论是谁,都不许进来!”
眼看两个书童慌忙退出了院子,而陆三郎进门之后竟是连门都不关,陆绾顿时一阵窝火。强压下怒气,他就吩咐道:“国子监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陆三郎那是极好的口才,上午张寿要在半山堂分班的事情作为起因,博士厅中那场纷争是过程,而国子监大门口的乱子则是结果。在他的渐次展开下,陆绾虽说不曾亲临其境,却也能够清清楚楚地了解到整件事情。
正因为如此,在听完之后,陆绾就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一群酒囊饭袋!”
家里那群废物,打探个消息却七零八落的,还不如这个从前他当成废物的大胖儿子!
陆三郎顿时有些不高兴了:“爹,你干嘛骂人啊?杨一鸣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率性堂也不全都是好鸟,但因为一个歪瓜裂枣而骂一群人,这就不公平了!看看我那老师多大度,谢万权当初还重重得罪过他,可他却轻而易举就把事情揭过去了!”
“别提你那老师!”陆绾脸色发黑,见陆三郎满脸不痛快,那表情仿佛是说你再非议我那老师,我就直接走人,他就更是气得厉害了。
我哪是骂国子监的人……我是骂家里这些去打探消息的人是酒囊饭袋,是骂你两个哥哥沉不住气!那兄弟俩刚刚居然在听到国子监出事之后又兴高采烈地来找他,建议他不要因为陆三郎就把张寿当成盟友,该出手时就出手,否则必定会被朱泾小看。
可想到事情若是陆三郎说得那样,他最初那打算就得重新来过——而这也意味着张寿有恃无恐,朱泾稳若泰山,他要保住自己,就不得不继续做小伏低——他把心一横站起身来,大步出门之后,又吩咐那书童去给几个心腹传话,让他们再仔细打探国子监那档子事。
等到他转身回来又进了屋子时,就只见陆三郎背对着他,正在书房里东张西望。人仿佛对书桌上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目光只一个劲地扫视着东西两面墙上的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