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沈确说,杀害韦之浩的白衣人留下了一副雪夜盟的腰牌,他们想嫁祸给雪夜盟,”傅柳道,“等陶子贡来了,他会不会为雪夜盟做主啊?”
“讲到那副腰牌,我也正要同你讲,腰牌是谷满的,只要证明谷满这段时间一直在府军,嫁祸就不攻自破,”白璧成道,“而且杀掉韦之浩的白衣人……”
没等他说出真相,傅柳已经打断了他。
“将军,这次死的是韦之浩,您可知是什么意思?韦之浩是赵立诚的小舅子,堂堂内阁四辅赵相啊,他的小舅子死在自己家里,您觉得他能善罢甘休吗?”
白璧成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沈确说白衣人来无影去无踪,若是能抓到他还好,若是抓不到呢?这一桩无头公案,黔州和吴县要怎么交代?陶子贡和施栩生的乌纱帽可算保不住了吧?”傅柳道,“与其这样,不如完全推给雪夜盟好了!韦之浩死时谷满在哪里不重要,也没人会听,他们只要一个替罪羊!”
“怎会如此……”
白璧成刚要告诉他此案的内情,然而转念一想,傅柳的担心未必没有道理,若要治丁甲和孟郁的罪,就要牵出韦之浩勾结官府鱼肉乡邻的实情,那样势必影响赵立诚的官声,也会影响夏国公一党的朝野风议。
夏国公把持朝政十数年,各州府官员大多是他提拔的,陶子贡只怕也不例外,这样表忠心的时刻如何能够放过?比起详究案情治罪丁甲,更好的办法,就是把事情推给雪夜盟。
眼下,唯一能替雪夜盟洗雪冤屈的就是白璧成,而雪夜盟之所以能被允许存在,正是因为白璧成与雪夜盟毫无往来。
换句话说,白璧成若替雪夜盟说话,只能更快地把它推向深渊。
一边是雪夜盟,一边是吴县百姓,活生生将白璧成挤进犄角,在傅柳的提醒下,他忽然意识到,等陶子贡来主持大局就晚了。
眼见白璧成凝望烛火不说话,傅柳等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将军,今上夺了您的兵权解散了白衣甲,一领闲职就把您困在黔州,您就这样逆来顺受吗?”
白璧成眼睫微闪,没有回答。
傅柳叹了一声,又道:“您有没有听说在朝七公主的事?”
白璧成瞅了他一眼:“什么?”
“七公主的母妃是秦妃,秦妃被废,她也被弃养在凛涛殿,多少年没人想得起这个公主,偏偏羟邦要公主和亲了,今上却想起她了。”傅柳低声道,“换了旁人只能哭哭啼啼上舆远嫁,可是七公主她跑了!”
屋里很安静,连灯上的火苗都没有摇晃。
“将军,您总不至于还不如个弱女子!”傅柳激将道,“七公主弱质纤纤,都知道反抗不公的命运!”
“七公主的命运或许不公,但我的命运并无不公,”白璧成冷淡道,“我在松潘关,也是为国尽忠,为民守土,朝廷另有所用,我自然谨遵旨意,再说远离风霜之地到黔州封侯休养,这何来不公?”
“将军莫要如此迂腐,”傅柳皱眉,“毕生所学,一腔抱负,正值华年,被一道轻飘飘的旨意消解到一无所有!这乃是天下最大的不公!再说将军退隐之后,国土罹难,百姓涂炭,您为国为民的心愿又何从谈起?”
“那要怎么样?”白璧成冰声问,“自己做皇帝吗?”
此言一出,先把含山吓了吓,她正要开言提醒,却听傅柳道:“有何不可?”
他说罢了,贴着桌子靠近白璧成,盯着他的眼睛说:“今晚是绝佳的机会,散布在黔州府各郡县的雪夜盟成员约有万人,我已经让沈确将他们召集到此!天亮之后,我们以陶子贡污蔑雪夜盟为由头,杀了他扯起反旗,向南进入小含山,这就是当年秦茂楠起兵的路线!”
白璧成没想到他果真有此念头,一片沉寂之后,他轻笑一声:“要发疯你自己去疯,不要拉着我。”
傅柳湛亮的眼眸黯淡了一下,他失望地盯着白璧成,问:“这为什么是发疯?”
“我只问你一件事,”白璧成道,“你有多少钱?”
傅柳没想到他突然提到钱,于是愣着不说话。
“起兵要三个关键,一是兵,二是钱,三是安身之地。就算你有雪夜盟,就算你能一呼百应让十三州成员纷纷赶来,就算你能沿着秦茂楠当年的路在小含山安身,你的钱呢?你在黔州当了六年都尉,俸禄几何?攒了多少银两?够买几日的粮草?你有没有想过,一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你带上小含山的兵就会心乱,心乱而意烦,最终分崩离析,作鸟兽散!”
傅柳的确没想过这些,但为了不输气势,他嘴硬道:“小含山的一草一木皆可作粮草!渴了有溪水,饿了有山果,兵士有武器在手,猎些兔儿狐狸来吃了也算滋补,这如何有问题!”
“这是夏日,到了冬日你又当如何?”白璧成皱眉,“还有,你一走了之,你的家眷如何是好?去年岁末听说你刚添了个小公子,谋反的帽子扣上了,这么小的孩子也要受屠戮,你想过没有!”
傅柳愣怔怔望着白璧成,良久迸出一句:“你果然是懦夫!”
他站起身来,一脚踢翻凳子,烦躁地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