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院子里的海棠花已然谢了个干干净净,来时的热闹早已经没了,只剩下秋风萧萧,花颜易碎的冷涩。
赵家父子早已在月前一同奔赴前线,赵家几位夫人都只顾着佛前念经,府里这些日子倒还算清净。
只可惜她被困在一方小院里,外头发生了什么,战事进行到何种地步,都无人与她多说,她仿佛是彻彻底底地聋了、瞎了,听不见、看不着,独独守着一间小屋子镇日发傻。
又说到前方水师有了新统帅,陆震霆这帮旱鸭子自然都退到二线,不必整天整夜地竖起脖子绷紧了皮,他倒是乐得逍遥。
这一日夜里无视,他便在灯下给远在京城的小心肝儿回信。
上月她在信中说,江南正值伏旱,白日行军容易中暑,嘱咐他早晚都用一碗解暑汤,免得暑气上身,自己个难受。
陆震霆却回信说,都道江南多美人,爷却瞧着没一个比得上爷的心肝儿宝贝儿。打仗虽苦,接着你的信却是一桩千金不换的好事,爷只盼着你多写信,写长信,眼前这漫漫无期的日子熬着熬着,才有那么点儿盼头。
不知这段时日你在京中过得如何,想必是舒心的,否则也没这闲心来问候爷。但凡有什么缺了少了的都吩咐金达去办,你是王府的正经主子,没人敢怠慢。
等爷打了胜仗回去,头一桩事就是给你求旨请封,你就等着做王妃娘娘吧。
他一封信写得零零散散,毫不讲究,都是想到哪儿写哪儿,只当收信人与他是真夫妻,绝不在乎这些。
等墨干了,他才将一叠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脑中想着青青收到后展信细读的模样,这才迷迷糊糊在“秋老虎”的威势下步入梦乡。
九月,大选落幕,内务府选了个好日子来赵侯爷家抬人。
因赵老爷还在前线,赵老夫人又对外称病,便只有二夫人冷着一张脸来送,好在下面有人打圆场,“夫人这是舍不得七姑娘呢。”
上马车之前,青青绕到二夫人跟前,温温柔柔恭恭敬敬地说:“夫人不笑?是我何处做的不好不对?”
二夫人仍然拉长着一张脸,不应她。
青青上前一步,凑到二夫人耳边,低声道:“若是做得不好,我便与皇上说,将哥哥从前线调回来可好?”
“你!”
好不容易有了出头之日,调回来做什么?当一辈子窝窝囊囊的挂名外戚不成?
二夫人变了脸色,青青笑的却越发灿烂,“夫人,好日子,要笑——”
二夫人心底里气得蹿火,面上却不敢违逆,努力牵起嘴角,堆出一个勉勉强强苦涩难当的笑,“姑娘,路上珍重,前程似锦。”
青青还她一个温软宽和的笑,轻声道:“夫人记着,我这个人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夫人也别忘了,将这话说给容妃娘娘听一听。”
二夫人咽了咽喉头,点头道:“知……知道了,姑娘上车吧,当心无了时辰。”
“罢了,夫人催我走,我这就走。”青青最后望她一眼,便扶着李嬷嬷的手,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皇城富贵,终年未变。
青青被径直带进景福宫,容妃,也是如今的慧嫔如今的住处。
景福宫的宫女太监殷勤迎上来,将她的箱笼物件都收拾妥当,未过多久就有乾政殿的太监前来宣旨。众目睽睽之下,这是她自国破家亡那日一起头一回给新朝皇帝行大礼,只因他给了她一个封号——俪,未承恩已封贵人,仿佛是天大的恩典。
青青被身边的宫女搀扶着起身,明黄圣旨也已被收拾妥帖,慧嫔穿一件百蝶穿花的短袄,妃色六幅裙,施施然到她房中来,亲亲热热地握住她得手,向她贺喜,“恭喜妹妹,这样的福气,可是宫里的头一份儿。”
青青抽回手,转身坐回堂中太师椅上,慢悠悠看着自己腕子上那串爽脆欲滴的碧玺珠子,等闲杂人等都退尽了才开口说:“什么姐姐妹妹,我可没脸接口。容娘娘是见过腥风血雨的人,如今也不必与我装什么太平和睦,只不要将你那些弯弯道道到我跟前来试,我是不大想与你们这帮子‘忠臣烈妇’打交道的。”
慧嫔仿佛被掀开了一层脸皮,当下沉着脸说:“何必找些话来刺我?什么忠臣烈妇,仿佛公主所作所为能称得上节烈二字。”
“我自是称不上,却也不乐意与你多话,不过是自己活得不痛快,便想尽了法子折磨旁人罢了,你若要问,我就这样答,我就是如此不识好歹,不知进退之人,容娘娘想找盟友或是想算计我,都请回吧,犯不着。”
慧嫔冷笑道:“进了宫,便没可能独善其身。”
青青道:“容娘娘不喜欢我,明儿我就走。”
“你以为他给了你恩典便会无止境地纵容你?”
“横竖我是求死之人,好或不好都没所谓,过好一日是一日。”青青站起身,往门外走去,“你从前也住在景福宫,父皇从前也宠着你,如今你住在此处,伺候着他的仇人,是如何夜夜安寝的呢?我恐怕是不能的。”
她跨过门槛,仰头看着四四方方一片天,一只乌鸦飞过,哇哇哇叫声苍茫。
☆、第28章
青青第二十八章
慧嫔从屋内望她背影,她在园中抬头看天际苍茫,两个身似飘萍的女人,被困在同一方院落,墙根下她们的影被蔓延的青苔与石缝中冒出头的野草紧紧缠住,今生今世再难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