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下去,死了。
叶母手腕被叶朝扉另一只手牢牢抓住,手骨可能已经碎了,她根本抬不起来,却软软地被他揪在手里,弯成一个怪异的弧度。
叶朝扉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将她钉住,令人窒息的黑暗冰凉,“为什么?”他问。
叶母惊恐地瞪着他,他半边脸上被喷了一脸的血,半边俊颜却依旧清逸如玉,半似人半似魔,一双眼睛冰冷得就像北山上的狼一样。
“为什么?”他只是执着地追问,“我并没说不救你,三年前,为了救你,我狠心送走了她,三年后,即使我不愿送走她,我也一定会有别的法子救你。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不是你的儿子吗?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你的亲骨肉,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一定要我死?!”
叶母瞪着他,慢慢的,她的神情变了,脸还是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却因为某种感觉,就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种常年积攒下的怯懦、谄媚、谦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陌生的冷硬和傲然,“我是先帝亲手训练的一等暗卫,福旺,你是他在五百个待选对像里挑选出的顶尖苗子,像你这样的‘皇子’他有很多个。”
她笑起来,“你们从小便被灌以命运不公的思想,每个人都生存在独立又封闭的环境里,就像是养蜂。福旺,你见过蜂巢么?”
叶朝扉完全惊呆了。
叶母的眼睛却慢慢亮起来,那里头是一簇火,一种近似疯狂的崇拜,“先帝是世上最伟大的君王,只有他才能想出如此完美的暗卫培养计划。用忠诚或者酷刑都培养不出百分百舍己忘我的细作,只有心魔。在你们这些孩子的心里,一个一个早早种下心魔,叫你们为自己而争,为自己而战,永远困在求而不得的欲望里,这才是最完美的细作。”
她甚至迷恋地抚上他的脸,像在呓语,“福旺,你是先帝最满意的杰作,如果你不动情,他甚至舍不得毁灭你。可是你动情了,虽然你及时悬崖勒马,把摩耶圣女送回岑国,可你不再完美,所以先帝不得不定下毁灭你的计划。现在,时间到了,你只是一个工具,再好的工具,也有不再需要的一天。”
“你说谎,你不是我母亲,你只是战北极派来暗杀我的人!”叶朝扉摇头冷笑,“不过是小小的易容术,骗得过谁?”
他粗鲁地掰过她的脸,检查她有没有戴人皮面具,可是没有,她就是她,他从小到大,一直认定的母亲。
叶母吃吃笑着,嘴角渐渐渗出黑色的血渍,身子软软往下滑去。
“娘亲!娘亲!”叶朝扉扶住她,为什么会这样,那自己,到底是谁?他心心念念了二十多年的噩梦,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你娘亲,陛下,他也不是你的父亲。”叶母已在弥留状态,她不是叶朝扉所杀,只怕来时已不准备活着回去,早已准备了毒药。
叶朝扉揪住她的衣领,手掌贴在她后背上,源源不断输入真气,“那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爹我娘,他们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呢……咳咳……有的是暗卫掳的,有的,有的是弃儿,还有的,咳咳,是犯官子弟,数百个婴儿一起送入宫中……咳咳,没人知道你们的来历,也没人需要……知道。”
她闭上眼,断了呼吸。
叶朝扉抱着她呆坐良久,青石地面又硬又冷,娘亲的身体也慢慢冰冷。
寒意一寸一寸潜进衣袍,然后顺着骨骼血脉,无声无息地占据了他整个感观。
良久,他傲然如杆青竹般挺直的身体猛地一震,摇了摇头,“我不信,我是岑国三皇子,我娘亲虽然只是个婢女,可我也是有爹有娘的,你在说谎,你们都在说谎!”
他省起小时候曾见到娘亲的右肩上有一块青色胎记,叶朝扉的手抖起来,慢慢揭开一点她的衣襟。
只看了一眼,就立刻为她好好合上。
二十八年,自他懂事以来,他是岑国不被承认的,倍受屈辱欺凌的三皇子。这个意念牢牢扎根在他的脑海,早已跟他的灵魂结为一体。
他怨怼上天不公,怨怼父亲不公,可总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望,希望像父亲所言,有朝一日能掌握权势,为母亲正名,为自己正名,不敢求荣华富贵,只求能从黑暗里走出来,走到青天白日下,和自己的家人,妻儿,共享天伦。
可是,原来不公的背后还有不公,他没有姓名,没有父母,他不是游龙困浅的天潢贵胄,他只是生于黑暗长于黑暗,最平凡低贱不过的一茎野草,这个世界,予他永无公平。
叶朝扉解□上那袭血污的白裘,替他的“娘亲”盖上。
无论如何,至少,她陪过他那些黑暗的夜晚,至少,她告诉了他真相。
那么这个世界,只剩下阿羽了。
他的双眉扬起来,战北极,他绝对不会只施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