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竹想了想,转头留了句:“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便上了街。
冬天街上明得晚,他穿着厚厚的夹袄,踩在白雪上,嘎吱嘎吱的走向菜市场。那时候人还有些稀少,昨夜下过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雪白,映衬着各家门前红色的对联,鲜明的颜色,却更带了些世俗的温暖。
沈月竹伸出手来哈气,也就是这个时候,一袭白衣忽的撞来,他甚至没看清楚来人是谁,就被对方一把捂住嘴带着远离了这个地方!
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沈月竹心跳如雷,努力的抬眼看向对方,一张熟悉的容颜却赫然印入眼帘。只是那一向风流含笑的表情,竟满是严肃之意,面色惨白如雪,拽着他的手也在瑟瑟发抖。
几个起落之间,对方便将他带到一个偏僻之地,随手散下几柱香将两人绕做一圈,沈月竹有些疑惑不解:“墨浅……”
话方才说完,对方就猛地咳嗽起来。沈月竹赶忙上前了几步,要去给他诊脉,对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同他道:“沈月竹,跟我回墨宗吧。”
“回墨宗……做什么?”
沈月竹声音里带了些颤抖之意,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墨浅却是安静的凝望着他,慢慢道:“去杀了墨川。”
“不可能!”沈月竹猛地甩开墨浅的手,拒绝道:“我不可能杀了他的。”
“你行的!”墨浅吼出声来,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沈月竹有些迟疑:“你……”
“墨宗……咳咳……墨川不要命了……咳咳……修炼禁术……”墨浅断断续续的挤出声来,过了许久,方才慢慢缓下声音,直起腰来,静静看着沈月竹:“沈月竹,我是来求你,同我回墨宗,如今只有你能杀了他。”
“不可能的……”沈月竹苦笑着摇头:“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你可以。”墨浅打断他,一字一句,清晰的吐出他的计划:“沈月竹,只要你愿意去给他当祭品……到时候你事先服下我们给的毒药,只要他吸取你身体里一点点的血,他就完了。”
听到这样的话,沈月竹脸色猛地一变,霎时便如这大雪般苍白。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墨浅,过了许久,勉强的玩起了嘴角:“我有了一个孩子了,现在,马上要有第二个了。”
墨浅微微皱眉,似要说什么。沈月竹却是没有让他说下去,继续着自己的言语道:“我的大女儿叫沈慕泠,子语和我争了很久,才给她取的名字。她很乖,子语很喜欢她,子语和她每天就在玩,我就做家务,赚钱,看着他们……然后等下一个孩子出生……下下个孩子出生……”
“墨公子,”沈月竹退了一步,双袖一展,随后弯下腰去,恭敬的对他行了个大礼:“请墨公子,放过在下。我可以和子语逃一辈子,躲一辈子,但是,我不能死。”
想起那个女子在烛光下看着自己,似是云淡风轻的说出那句:“月竹,天下谁都能死,唯独你不能。你死了,我怎么办?”的模样,沈月竹抬起身来,迎向墨浅略带怒意的目光,坚定却又清晰的说道:“墨公子,她们在等着在下,在下要回家。”
说罢,他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墨浅轻轻叹了口气,慢声道:“沈月竹,你这样,不一定是保护了她们。”
“我不知道。”沈月竹微微停顿了脚步,有些迷茫:“我不像你们,能运筹帷幄,武功高强,我做不了什么,也判断不了什么,那么我只能尽力去完成子语的心愿。她希望我活着,那么我就好好活着。我不算一个英雄,但是……我至少要做好一个丈夫的职责。”
墨浅没再说话,他看着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男子转身离开。天色已经明亮了许多,他走到人群里,就是这么一个人,看上去这么平凡,这么渺小,只要落入人群中就再也无法找到的一个人wrshǚ。сōm,他却对他说,他会对叶子语尽好一个丈夫的职责。
“子纯……”墨浅轻轻唤出了那个埋在心里多年的名字,顿时有了那样揪心的痛遍及了全身。他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靠在了墙上,一遍一遍呼喊那个人的名字,提醒着自己:“子纯……我会结束的……子纯……”
沈月竹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大一小都规规矩矩坐在板凳上,睁着眼等着他回来。两人面前放了一大一小的碗,明摆着就是:“我要吃饭”四个大字。
沈月竹站在门前看着她们,有种莫名的温暖充盈了整个心脏。叶子语就坐在凳子上静静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静静望着他,看着他。过了许久之后,对他说:“饿了。”
“爹爹……”沈慕泠对他伸出手来,眯着眼笑:“抱抱。”
“唉。”看着女儿的笑容,沈月竹终于微笑起来,走到边上,伸出手抱住了女儿,然后抬起头对叶子语说:“子语,我们搬家吧。”
一听这话,叶子语立刻明了了几分。她点了点头,然后指向碗筷:“吃饭。”
黄昏城门快要关闭的时候,沈月竹收拾了些行李,就用白天卖的马车,带着叶子语和沈慕泠离开了秦淮。沈慕泠被叶子语抱着坐在车里,一双灵动的眼看着自己微微皱眉的母亲,有些疑惑的问:“娘,我们去哪里?”
她吐字还不算清晰,奶声奶气的,煞是可爱。叶子语淡淡看了她一眼,简洁道:“逃难。”
“为什么?”
小孩子好奇心很强,于是叶子语选择了用沉默彻底阻断了她问问题的后路。沈月竹在车外听到她们的话,赶忙宽慰女儿道:“宝宝,因为我们在玩游戏。”
“嗯?”沈慕泠一向知道沈月竹爱骗人,于是把眼睛看向了虽然话少但从不骗人的叶子语身上。叶子语看着女儿睁的大大的眼,忽的伸出手,轻轻抚到她的脸上,然后细致而温柔的,用那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抚摸着面前内心犹如那皑皑白雪一般纯净的孩子。
她安静的看着她,外面的男子驾着马车,身躯挡住了前方迎来的风,给她和孩子留出一块温暖的地方。叶子语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使在这奔波流亡之时,她却第一次觉得,她的心是满的,是暖的。
她已经忘记了年少时早逝的母亲的模样,对于流连在外的父亲的记忆也很单薄,便就是那些曾经恶意捉弄过她的兄长姐妹,或者姨娘丫鬟,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从孩童时期的绝望到后来的麻木,她的人生只有在遇见他的时候,能感到这种充足而温暖的情绪。
因为太幸福,所以才太怕失去。
她的手慢慢颤抖起来,似乎是遇见什么一般,猛地抱住了眼前的孩子:“宝宝……”。她学着沈月竹,唤出了这样娇气的称呼。而对方却只是眨着眼,天真且未知世事。叶子语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其实想说,宝宝,你和爹不能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