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的人动作很快,任谁此刻听到“东车国”三个字,都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
东车国的军队正与其他国家组织在一起围于煊城城门外,炮火对准了煊城,便是一个普通的东车国子民此刻也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更何况东里荼蘼正是出逃的公主。
原先众人并未将她的身份往那方面去想,反倒是小二和掌柜的犯过一次这样的错,对此印象深刻。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也不顾男女有别,直接上来抓住东里荼蘼的胳膊,将她往那血泊中扔去。
东里荼蘼的双手已经在方才摔倒的时候磨破了皮,此刻趴跪在湿淋淋粘稠的血里,看着那断了腿的卫兵哎呦哎呦地直叫唤,顿时将她吓得头皮发麻,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掌柜的尤为气愤,不想自己居然无意间包藏了敌国的公主,他上前便扯住了东里荼蘼的头发,让她昂起头来仔细给众人瞧瞧。
众人将烛火怼上了东里荼蘼的脸,那双比翼国人要圆且大的双眼里倒映着一张张愤恨的面庞,她的眼眶中聚满了泪水与恐惧。
掌柜的开口:“说!你是不是那个从皇城逃跑出来的公主!”
东里荼蘼沉默着,哪怕她再害怕,也没有因此屈服。
她在皇宫里有过许多可怕的经历,那些恶意满满,令人作呕的事迹屡见不鲜。她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公主,即便东里荼蘼此刻看上去尤为脆弱可怜,可她骨子里却有一股坚韧的劲儿,任谁也无法破开。
“别与她废话!将她捉起来,直接带上城墙头,便告诉那东车国的人,他们的公主在我们手上,若他们不想让公主牺牲的话便赶紧退兵!”
一人出了主意,其他人都纷纷附和。
那些攻打上煊城的小国,哪个国家没有皇子或公主在京都里关着,只是这战争起得突然,消息想要传到京都至少得七天,可煊城的物资和兵力,未必能撑得过这七天。
此刻不论东里荼蘼的身份是真是假,他们都做好了以假乱真的准备。
一行人将东里荼蘼押下,她的脸蹭在了地上的血泊里,在客栈里的男人们不是老了便是受伤,小二早早跑出去叫两个能顶事儿的紫林军来,只待人到,他们便会将东里荼蘼带走。
阿箬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也听见了那些人的谈话,他们没有窃窃私语,因为愤怒,声音尤为高昂,让人想忽略都难。
东里荼蘼有什么错呢?
她也不过是个战争中的牺牲品,曾被她的亲生父母牺牲,送到了翼国。好不容易从翼国的牢笼里逃出来,只是为了回到家乡去,却在离家乡一步之遥的地方被捉住,又很快再次成为东车国和翼国博弈的牺牲品。
阿箬知道若真让紫林军发现东里荼蘼,白一逃不掉,她和寒熄也同样麻烦。只是楼下那群人被东里荼蘼吸引,暂且没分出神来管他们,待有一人清醒地指出东里荼蘼不是一个人,那他们就都走不脱了。
阿箬本不想去管的,她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寒熄,手掌颤抖地抚过了他的鬓角,那里没有汗水,唯有一丝丝往外泄出的寒气将床头的枕巾冻得微微发硬。
屋内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阿箬的每一次呼吸都觉得鼻尖刺痛,心口发凉。
寒熄的身体出了大问题,她不能离开,也不该离开,此刻若去管了楼下东里荼蘼的事,那谁来看住寒熄?
他如今这般模样,任谁都能趁虚而入,届时一切就会如往常一样,再一次在她面前重现。
阿箬不知道寒熄为何会突然变得这样脆弱,他甚至连呼吸都会偶尔停顿一瞬,只有那双眼坚持着微微睁开,压在床沿的手略微收紧,像是在忍受着难捱的疼痛。
有什么在吸走他的力量,必然有什么在干扰他,影响他。
阿箬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她抬起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豁然从床边站起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而起的话,至少那个人应该站出来结束它,不管是东里荼蘼,还是原本属于寒熄的仙气。
阿箬小跑到门边,推开房门的那一瞬,紫林军正好从客栈外面冲进来。
如今正是战火连天,谁也错不开身,小二在街上找了许久,没谁能有时间听他将话说完。他不能断定东里荼蘼的身份,别人更是不会为此延误战机,倒是有个人小二认得,便匆匆忙忙将那人拉进了客栈里,指着被人押在地上的东里荼蘼道:“军爷,你看,就是她!”
帷帽浸了血水,东里荼蘼的头发散乱,一张异族人的面貌露在众人眼前,泪水顺着鼻梁与眼角的眼窝处落下,滴在了她脸上正贴着的血泊里。
赵焰一进门,便看见了阿箬。
堂内一行人控制住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另有人在二楼的楼梯口看着。
赵焰与东里荼蘼走了一路,从未想过要摘开对方的帷帽看她的容貌,因为东里荼蘼的翼国话说得很好,已经不太能听得出异国的口音了,加上因为他事先误会过阿箬,故而对她身边的人都放松了警惕。
帷帽摘下,赵焰立刻便有了答案。
“将人带走。”
赵焰的声音发哑,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紧紧地盯着阿箬的方向,心里正在犹豫该如何处置阿箬。
阿箬看穿了赵焰的意图,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半步,她脚下的木板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的吱呀声。
阿箬怔住了,寒气侵袭,她立刻感应到了一股力量正在距离她半条廊道的里侧房间内涌出来。她立直了身体朝右手边的方向看去,漆黑的廊道尽头,紧闭的房门里一抹微弱烛火光芒还在闪烁。
阿箬的心口狂跳,她双指凭空画了一串咒,指尖贴上眉心,闭上眼,再睁眸,眼前所见的廊道里,墙面与屋顶上一缕缕淡金色的光像是藤蔓般从那门缝中蔓延,再绽放,光芒几乎要将她的眼睛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