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了方怜,也不知为何,元泰对她始终不能忘怀。第一次偶然邂逅,元泰因有事不得已离开,直到十多天后方得空,之后元泰有事没事总爱到宁安巷附近转悠。想想也觉好笑,元泰见过漂亮的女子不少,但没有一个能让元泰动心,只有方怜,他似乎就是为了等待方怜的出现,才会在那天打马从宁安巷前经过,才会阴差阳错地撞倒方怜,这一切似乎都是上天的安排。
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论元泰如何在宁安巷晃悠,始终没有机会再碰见那个红衣的女子。街边摆糖人摊的小贩注意到这个一身贵气的公子的古怪行为,忍不住上来搭讪。
“嗯,你来这里摆摊多久了?”元泰闲闲地问,眼睛不时瞟着巷子口。
“小的来这里摆摊两年了……公子是来找人的?”
“啊,不是,随便走走……”元泰掩饰着自己的用意,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你既然来这里摆摊两年了,你知不知道住在宁安巷的方家?”
“在豆腐坊里干活的方老大吗?”
“正是,你认识他?”元泰来了精神。
“怎么不认识,方家在宁安巷可算有名的了……”
“怎么说?”
“方老大的老婆死得早,留下两个女儿,方老大整天去豆腐坊干活,挣的钱连糊口都不够,全靠他的大女儿在家操持一切,闲暇时还要抽空去绣坊做活计,这父女二人一天忙到晚,这才能让全家人吃口饱饭。”
“这么说,这方姑娘倒是个孝女。”元泰说着,心中已经对这个贫家女子更增添了几分好感。
“可不是?方老大多亏了这个女儿,要说这姑娘实在是可怜,从小没有娘疼爱,却从不显露出一点要乞人怜惜的样子,做任何事都是循规蹈矩不卑不亢,就凭这一份气质,绝不是普通女子能做到的。”
“哦,原来如此。”元泰想起初见面那日方怜执意要退还那张银票的事,这个姑娘身上果然有一份难得的清高,不为钱财所动,不觉对她肃然起敬。
“公子是想找方姑娘吧?”卖糖人的小贩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贵公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啊……嗯,方姑娘好像好久没出现了吧。”元泰的心事被人看穿,不免有点尴尬。
“大概是,小的也好久没见到这姑娘了,嗯,那个老太太知道他们家的事,你可以去问问她。”小贩突然手指着前方,元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老太太拄着拐杖踯躅朝这边走来,元泰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他快步迎了上去。
“老太太,打扰你了,我想跟你打听一下,住在宁安巷的方老大,他们家……”
老太太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元泰一眼,掉了几颗牙齿的干瘪的嘴唇展开了笑容:“公子要找的是方姑娘吧?”元泰含糊地点了点头。
“你来晚了,他们家早就搬走了。”老太太说完,绕过元泰走了,元泰突闻这个消息,好似经受了晴天一个霹雳,浑身竟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愣了半天,才想起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问清楚。
“老太太,那你知道方姑娘他们家搬去哪里了?”幸亏老太太走得不快,元泰不费力就追上了她。
“公子,你这么关心方家的事干什么?你是他们家什么人?”元泰一时语塞,所幸他脑子动得快,很快找了个理由。
“老太太,方家曾经救我一命,我是来寻恩人的。”老太太似乎还有一点疑惑,但是没再多问,慢条斯理地说:
“差不多二十多天前,我最后一次见到方老大,那时他托我帮他典卖房屋,说是要搬家,我还奇怪了,方老大在这宁安巷住了三十年了,怎么突然要搬家了,而且走的这么急,只要有人出价,他就把房子卖了。房子卖了之后不几天,方老大就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宁安巷,他为人老实,跟邻居们处得不错,他家离开的那天,邻居们还凑钱买了好些东西相送。”
“那么,他们去了哪里?”元泰急忙问道,老太太说得头头是道,不容他有丝毫怀疑。
“唔,这可就不知道了,方老大走的时候没交代会去哪里,公子,你可以再去跟其他人打听打听,或许能问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元泰心中好像空了一块,方怜走了,他的希望也完全没有了,究竟这是怎么了,为何心痛得不能呼吸,而脸上还能笑得出来?元泰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乌云似乎慢慢聚拢而来,他猛然发足狂奔,他要借着狂奔来舒缓心中的郁闷。他拥有着很多人羡慕不来的地位和权势,却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一点热情,他时常感到无趣、废然,可这种生活……这个他终于有了一点好感的生活,一下子又回到原点,甚至还不如以前。下雨了,豆大的雨点很快转为瓢泼大雨,无情地砸在只剩一具躯壳的元泰身上,他在雨中一边狂奔一边呵呵笑着,说不清为何突然这么高兴,有什么好笑的呢?是笑自己可笑的一往情深吗,还是笑命运的捉弄,他知道,他跟这个贫穷的女子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就叫做地位。
方怜走后的将近半年时间,元泰几乎食不甘味,不得成眠。他这时才知道,方怜在他的心中已逐渐占据了重要位置,这只是惊鸿一瞥中油然而生的爱慕,却比任何蓄谋已久的感情都来得深,更加让人难以自拔。
转眼到了浴佛节,浴佛节也叫佛诞节,相传为释迦牟尼的生日。浴佛节是南传佛教的重要节日,也是个热闹的集市之日,姑臧城虽不是南传佛教的主要阵地,但因京城里有不少从南方来的喇嘛,这个佛教节日就慢慢在此兴盛起来。元泰原本不信佛,也不爱去凑热闹,只是那天实在无处可去,就连酒肆店铺都关了门,升斗小民们为求佛祖保佑,宁可放弃一天的生意。平日里靠摆摊为生的小贩们不约而同起了个绝早,都去京城最大的相国寺门前摆摊,卖些香烛元宝以及刻着小小佛祖头像的檀香挂饰,还有的卖些沉香木或假珊瑚的手串,甚至还有人把木鱼做成小巧可爱的样子,卖给孩子挂在脖子上玩乐。
元泰今天特意没有骑马,改用步行穿过相国寺门前的这一溜长长的摊位。元泰没有带侍卫,蒙惠本想跟着一起来,可是被他拒绝了,他觉得这样漫无目的地在一处闲逛也颇有一番滋味。长这么大,元泰只去过皇家寺庙屈指可数的几次,而每次都是陪着冯贵妃一起去,女人总是比较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元泰看见冯贵妃虔诚地跪在佛前参拜总是很不以为然。今天这个热闹的集市日子,人声鼎沸鱼龙混杂,摆脱了身边如影随形的侍卫,这倒让元泰有了一种解放洒脱的心境。
穿过巨大的香炉,就来到大雄宝殿。元泰信步走了进去,面前呈现出一尊高达一丈二寸的垂眼微笑的佛祖坐像,佛祖唇角上挑,似笑非笑,右手做拈花状,左手摊开手掌,放在膝盖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在佛像的底下,不少善男信女在虔诚地叩拜,然后拿出积攒下来的银子,郑重地放进功德箱里,并在募捐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元泰仰视着这尊佛像,他觉得佛像用这般眼神看着普天下的众生,竟有些像冷笑的意味,他高傲的心更觉不屑起来:凡夫俗子才会对你顶礼膜拜,我,裕亲王元泰,却偏偏瞧不起你。你用冷眼旁观着这世间百态,无论天下众生经受多大的苦难,你几时救他们于水火?亏得你好意思用事不关己的态度接受大家的朝拜,黎民百姓辛苦赚来的银子,就为了填你这个无底洞了。
“师父,这是我献上的香油钱。”一个曼妙的声音钻进了元泰的耳朵,他此时心中正无端跟泥胎佛像生闷气呢,听了这个声音好似在烦闷的酷暑天儿喝下了一碗冰镇酸梅一般,从喉咙舒服到五脏六腑,元泰急忙回头,立刻他惊喜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姑娘……”元泰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以最快的速度移动到了那个红衣女子身边,之间也不知道踢飞了多少个跪垫。他只是激动地用力握着红衣女子的手,久久不忍放开。在功德箱前站的人正是方怜,当她发现唐突地握着她的手的人是元泰的时候,眼神由惊讶而变为沉静,继而似乎盈盈泛动着泪光。
“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感谢老天!感谢菩萨!”元泰激动之下不知该用何语言表示自己的心情,完全忘了刚才他还在心中恣意诋毁佛祖。良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松开手一转身,郑重地跪在地上,给佛像磕了三个头,然后双手合十:“弟子有眼无珠冒犯了佛祖,求佛祖开恩原谅弟子的愚昧无知。佛祖把我最在乎的人带回给我,弟子感激不尽。”然后又是三个响头,旋即站起来,转身带笑看着方怜。
“走,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去。”元泰扯着方怜的手,这一刻他只想逃,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要有方怜陪伴,这就足够了。他们携手离开了大雄宝殿,来到寺后一块空地上,这里原本是僧人们早起练功的地方,现在所有的人都拥在前殿,根本没人会来这里。静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