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目光一凝,连忙追问道:“什么结果?”
百岁道:“说是孟公子……孟公子推的。无逍已经送出去了,被送回到问琴阁里修养。据说昨儿夜里,徐公子也醒了。”
他说着说着,又有些意外地添了几句:“周贵君的母家可是与孟公子的母家同气连枝,怎么这次就救也不救一下,竟半点水都不放。”
“也许,是逼供吧。”晏迟语气平静地道,“他们两个,未必有看上去那么相合。”
何况这也是殷璇的意思,那一夜他们两人交谈之事,殷璇已将话意说明。孟知玉这个人,她没有再用的必要,也便不再留了。
一方付出,而一方应有损伤,真是极其残酷的交换。
周家树大招风,周剑星也不一定就这么喜欢自己家势大,他虽在殷璇身边,可却称不上有什么情义。他这样一来,不仅除掉了孟知玉,也能落得一个铁面无私的清名。
“徐泽醒了,那他……”
“说来奇怪,”百岁回道,“徐公子既不哭闹,也未流泪,虽然醒了,却还是镇日镇夜地躺在床榻上,没有丝毫振作的意思。”
“他身体还没好,不躺着又怎么办。”晏迟转过目光,平静望着面前的铜镜,轻声道,“看上去不哭闹流泪,未必就不心痛。他当日已然心冷成灰,人如枯槁,此刻即便算是报仇,也不会有多痛快吧。”
这才短短几日,还没有半个月的光景,当日无限风光、容色如水的郎君,却已化为滚滚车轮下的微末香尘。
“孟公子的处置还未下,但陛下已下至晋了徐公子的位分,等下月初五即册,册为……长使。”
长使为从三品,上是少卿,再向上则是四卿、君、贵君、凤君。在宫中并不是一个轻易给予的位分,这次徐泽失子,更念在他再不能诞育子嗣之上,破格提拔。
镜中墨发梳拢起来,由玉冠收束而起,长簪固定。晏迟内里是一件月白暗纹锦衫,阿青给外头添了一件稍重的短绒外袍与白狐氅。到处都严整无比,寒风难透。
晏迟站起身,接过锦袋包裹的手炉,听到百岁问:“郎主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我跟静成一起备膳。”
“只是走走。”晏迟想了一会儿,“是否要去探看别人,我还没想好。”
的确没想好,此刻的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且他哪里是想去别人那儿看看,他只是记挂着殷璇,怕她伤心难过,而又身边无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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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璇有政务在身,在忙碌过后,才略微有时间问询一下孟知玉的事情。
深宫善刑司,向来都是很潮湿阴暗、冰冷无比的。她一身火红的龙袍帝服,五爪金龙盘旋在衣摆之上,金线封边儿,色泽华美,有一种近乎艳烈的张扬。而在殷璇身畔,是善刑司摆满一面墙的刑架,是生出苔藓的湿冷墙壁。
刑官是选□□的男人,像这种地方,动辄脱衣受刑,是不允许皇帝以外的女人进出的,即便是青莲跟宣冶这种万人之上的御前女使,也无法靠近半步。
一身蓝衣的刑官跪在殷璇的脚畔,而受命掌刑的周剑星也立在她的身侧,静默着不发一语。
供状就放在案前,雪白的宣,上面沾染着点点血迹,带着刀锋似的字,血迹和手印混成一团,还有干涸的泪痕。
殷璇看了一会儿被吊起手腕的孟知玉,目光在手铐上停顿了一刻,随后又稍稍移开,问道:“是他做的吗?”
那张供状上写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丝毫没有错漏。可却还要生此一问,紧叩心门。
周剑星眸光平静,有一种已做出选择的残酷冷淡:“是。”
这么多年貌合神离,他对孟知玉的心思了如指掌。这个人在身边,他食不下咽、难以安眠。如今有这种机会,自然早早处置得好。
锁链骤然发出一片震颤,冰冷的响声回荡在这个低暗昏沉的室内。他身上的衣服被血迹浸透大半,血痕斑斑。墨黑的长发被浓稠血液凝涸,一滴滴地结成暗色的污渍。
这是二十年来身娇玉贵的世家子,是侯门绣户出来的儿郎。但现在,那只白皙秀气的手背上皲裂出伤疤,残余出裂痕,带着余血抬起,徒劳地动了几下。
殷璇摩·挲着座椅旁的扶手,忽地道:“把人放下来。”
刑官称了声“是”,随后近前解开手铐。随着锁链垂落,孟知玉整个人也跟着坠落了下来,趴在湿冷地面上急·促地喘·息。
衣襟血未涸,在地面上拖曳出一片腥红。那双弹琴吹笛的手,如今却僵硬难动,骨骼断裂。
孟知玉抓住了那片赤红的衣襟,抓住了金龙精致细密的尾。
殷璇身旁的周剑星攥紧了手指,沉沉地盯着他。
他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只玉镯,里面刻着他的名字。玉器贴在锦绣的帝服上,却说不出究竟是哪一个更冰冷。
殷璇低下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孟知玉忽地浑身一滞,似乎所有绷紧的情绪全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他的嗓子嘶哑无比、再也没有曾经清越柔美,语调中夹杂着混乱的哽咽。
“你都知道,是不是?”
他咬紧牙,使力扣着殷璇的手:“是你允许的,对吗?否则周剑星怎么敢用刑!怎么敢逼供!徐泽……他……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吗?殷璇,你是不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