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地的人而言,藏人就像神话《聊斋》《封神榜》里的人物一样,在今生和来世间穿进钻出,豪无惧怕。“真是太羡慕你了。”油灯下听着白阿佳的真情告白,觉得自己也获得了云龙真正的爱,但她从未向白大姐提起过他俩杀人逃命的事。
“妹子,这就是生活,生活注定是个缘分,我守寡七年了,这就是命啊。”每当说完话时,阿佳都有一个习惯性的姿势回头望望窗外,尽管屋外一片漆黑,这是阿佳操持汪家锅庄后下意识的习惯,因为坐在堂屋的窗口可以看见锅庄的全貌。抿一小口酒后她接着说:“我带的这个手镯,这是我在怀上女儿的时候,全身就像蚊子咬了一样全是红斑,痒得真想拿把刀把身上的皮削一层,我那死鬼看见我难受,不知是在哪里听到的‘红斑是风疹,玉器能避风避邪也能止痒,’于是他就跑到行商市场用相当于五十头牦牛的钱买了这个玉镯,戴在我手上时,还学着天主教在真缘堂举行婚礼的样子,唱着雅拉调的溜溜情歌将镯子带在我手上。我每天只要一醒来看见这个玉镯,我就觉得死鬼汪登就在我身边。”
郑云龙一直就认为白阿佳是一个能干的女人,但知道这些后,他又觉得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守寡意味着失去了男人的呵护,他对玉珍说:“白阿佳未必没有别的男人,听毛二哥说康定的许多锅庄都是女人在操持,他们或多或少地与来往商人‘收授不清’。”
“难道锅庄的男主人都死了?”玉珍不解地问,说话间用手小心地撕掉嘴唇上的干皮。
“我也不晓得,我只知道,康定虽然只有麻雀那么大,但什么都有,那天我同益西多吉去帮阿佳送茶包去安觉寺,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了回族的圆顶清真寺,距清真寺河对岸又看见了天主教的教堂,巴掌大的地方信什么的都有,等有空我要去清真寺做礼拜……”
初霜撩开了秋的面纱,康定的秋比内地来得更早,初霜染过之后,山上的树叶和灌木丛开始由绿转黄、由黄转红,大自然赋予了康定人多情的禀赋,无怪那首雅拉调的溜溜情歌,在秋天依然煽动着南来北往的男人和女人心中的“春情。”朗朗的蓝天和多情的土地提醒人们到了宰牛的季节,当他俩帮白阿佳把两头牛的肉,切开成肉条抹上淡盐挂在廊檐的通风处后,郑云龙几乎是吞尽嘴里的所有唾液干完这事的,心里一直盘算着今后自己宰两头牛做粉蒸牛肉的日子。白阿佳满意地看了看一排排晾晒的牛肉,说:“漫长的冬天要到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7 驮脚娃(马帮)的家园——锅庄(4)
一个闲暇的午后,郑云龙来到位于跑马山脚下大石包街的清真寺。清真寺坐落在回回聚居区的中央,街道两旁全是回回们开的卖锅魁、牛杂汤、油炸馓子的铺面,这些萨珊波斯人的后裔们有的蹲在门前,凝望着街上的行人;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手捂住嘴小声谈话。看见这些头戴白帽的回回,闻到清真的食物味,郑云龙的心装满了回家的感觉。
清真寺高大的门额上书写着*文和汉文的“清真寺”三个蓝底金字的大字,门旁放有一对两人才能围抱的石鼓,街对面的台阶上是一座佛教寺庙嘟匝寺,仿佛真主和佛主在隔街对视。迈入大门,能容纳上千人的青石板铺就的大院尽头一座典型的中国宫殿式建筑傲然挺立,规模宏大,凭直觉郑云龙判断,那一定是正殿了。令他吃惊的是,在内地人视为蛮荒地的康定,如此气派的清真寺足以证明回回在这里的实力,一种空前的力量让他这个流落异乡的回回找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欣慰。大殿前两株古柏参天挺立,抬眼望去足有六丈之高,要四五个人才能合围的树身,枝繁叶茂。无论寺院或庙宇,只要有了参天的古柏,一种人文和自然的相互交融就显出寺院的久远和幽深。穿过古柏,雄伟的大殿就建筑在高台上,沿着用白色花岗石铺就的大殿台阶而上,大殿顶端的红瓦彩脊,呈现出气派和典雅。在汉白玉的台阶上,他想起舅舅给他讲《古兰经》中阿丹偷吃禁果的故事,此时,他觉得他就像偷吃禁果的阿丹一样体验着人生的悲欢离合。进入大殿,殿内宽敞明净,周围的门窗雕梁画栋,技艺精湛的艺人把内地塑造那些经典庙宇的手艺带到了这个藏、汉、回、蒙等杂居的贸易老城,雕刻着回民从中国西北来到这里的创业故事。这些雕刻古色古香栩栩如生,有军人、商人,他们以回回特有的生存本领,在这个民族迁徙的大走廊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高悬着琉璃灯的大殿正中的米哈拉布(祭坛),郑云龙用做过小净的双手向真主安拉祈祷。此时,一种大累之后的茫然所带来的恕罪感让他有找到父亲的感觉,眼泪不知不觉地流淌出来,夺眶而出的泪水犹如一句句心言在向真主倾诉,倾诉童年的不幸,少年的不幸直到青年的不幸,生存是如此的艰难,就连每个人在年轻时理所当然的爱都会以杀人的方式来获得,“大爱的真主,难道我的生命就如此低贱?生存和爱就如此艰辛?”他在冥冥中诉说着。
“年轻人,你已经卧跪在真主安拉的面前多时了,虔诚应该用心去完成,起来吧。”一位老者的声音把他从冥想中拖回现实。老人面目清秀,神情和蔼,拄着拐杖站在旁边,他戴着白色项帽(回民的标志),手里的拐杖与其说是拄着,还不如说是拿着的一个道具,一种风度。
“老人家,请问你是……”
“我是比你来康定早七十年的穆斯林兄弟。”
“你怎么知道我是初来康定的。”
“还用问吗?来这儿的所有穆斯林兄弟,从孩子到老人没有我不认识的。”
老者的话语即出,让郑云龙感到出语不凡,“请问老人家的尊姓大名?”
“他就是这个寺的分会长买友祥阿訇。”旁边的陪同者说。
“哦,阿訇,我叫郑云龙,成都永庆巷来的回回,失礼了。”他连忙躬身鞠礼。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7 驮脚娃(马帮)的家园——锅庄(5)
“哎,不知者不为过嘛,什么,永庆巷?你说你是永庆巷的?”
“我从小就住在永庆巷,可以说是在永庆巷清真寺长大的。”
“是吗?”老人有些诧异,若有所思,用拐杖朝大殿外指了指,示意他一道出去。
“是的,小庙街清真寺的王阿訇、马阿訇是看着我长大的。”郑云龙说着去搀扶买阿訇被拒绝了,买阿訇步态稳健,花白的长胡须走起路时微微有些抖动,像微风在吹动大树的树叶。
坐在大殿外的石级上,买阿訇问道:“看见你泪流满面,来康定遇到不顺心的事吗?”